待到儿媳、孙子、孙媳妇上来辞别。老太太对唯一金孙自然是万般不舍,对儿媳便例行公事般的笑笑。等轮到温蕙,温蕙觉得那笑不仅假,而且那老太太似乎对她唯恐避之不及?
但温蕙自从将她在自己心里定义成一个“恶”人之后,心态上便调整得非常之好。该行礼行礼,该说吉祥话说吉祥话。
陆夫人看在眼底都暗暗点头,觉得温蕙于气度上,实有很大的进步,竟能淡然面对太婆婆的冷待了。
她哪知道她这儿媳是简单的一刀切,在自个心里边将人简单粗暴地就分为“好人”和“恶人”了呢。
自陆老夫人牵头,众人纷纷登船,因人多,竟雇了好几条大船,实令温蕙咋舌。
先上去的自然是主人们,仆妇们亦步亦趋。
陆家众人在岸上目送。
只老太太身后的仆妇中,忽有一个年轻女子回头,往这边看了一眼。
那一眼,有着说不清的幽怨,也不知道到底是看陆睿,还是看温蕙,或者两个人都看?
温蕙一怔。
没有人告诉她那女子是谁,可是这一眼之中,温蕙心头忽然闪过灵犀,一瞬间便明白了她是谁!
原来玉姿,生得这么漂亮。
温蕙控制不住自己转头去看陆睿。
陆睿正看着登船的人。他的目光像是落在每一个人身上,又没有落在具体的谁身上。玉姿在仆妇中漂亮得一眼便能看到,在陆睿眼中似乎也与旁的妇人没有区别。
他是没看到玉姿?
就在眼前,该看到了啊。
或者他看到的时候,竟不会想起这是曾跟他同床共枕过的女子吗?
温蕙感到深深的困惑。
心底又隐隐难受,却是一种与“妒”并不相同的难受。只太难说得清,温蕙也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或许又是她乱发臆想了吧?
是呢,她自小就是这样的怪人。
虞家舅母们与陆夫人道别。
二夫人道:“我看了几日,你这媳妇很不错,你以后要享媳妇福了。”
陆夫人笑吟吟:“可是嫉妒了?”
小舅母这次终于没说什么,只多看了陆睿一眼,神色颇有几分遗憾。
温蕙带着“被夸奖后的羞涩”站在陆睿身边,心底暗暗替自己的亲娘温夫人骄傲了一把。
——那么多人想当陆嘉言的岳母呢,最后这位子被她亲娘坐上了,值得骄傲。
亲戚们都上了船,几只大船张起了帆。江州和余杭水系贯通,行船要比陆地快得多了,几日便到。陆老夫人说“随时来”也不是虚的。
温蕙极目远眺,目送帆船离去。她的目光忽然落在了前面陆夫人的身上。
陆夫人身形毫无变化,肩膀也从未松弛。但温蕙在这一刻就是清晰地感受到了她身上那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原来竟这么明显吗?温蕙吃惊。
陆夫人如此端持,还如此清晰呢。再想想她自己拍胸口、长吐气、松肩膀……怨不得陆夫人要提醒她,不要让别人察觉出来呢。温蕙想着,以后可得注意些。
但温蕙其实忽略了一点——以温夫人的端持,便是亲密如她的丈夫陆正,就在身边,亦不能发现妻子正“松了一口气”。实是温蕙自小习武,对人的气息比旁人更敏感一些。
陆夫人是她的婆婆,她下意识地时时刻刻都关注她。陆夫人此时的状态,正接近于“自战场下来,才卸甲”,于温蕙,感受得便比平时、比别人更清晰些。
亲戚们一走,陆府一下子就显出来清静了。
陆睿道:“明日里我也要回书院读书了。”三白书院在江州城郊,陆睿要早起出城,傍晚回城。
只江州城也没有多大,跟温蕙描述了一下,温蕙估量着,差不多也就是从一个百户所到另一个百户所一半的距离,可能都还不到。
陆睿道:“明天起,你便一个人陪伴母亲了,你可行?”
温蕙小胸脯一挺:“当然行!我这两天,都跟着母亲和乔妈妈处理家事呢!”
陆睿好笑:“瞧把你厉害得!”
他眉眼舒展,道:“那就把母亲托给你了。”
温蕙胸中如荡层云:“我尽力让母亲开心!”
陆睿又去上房陆夫人那里说:“明日儿子便要回书院读书了,温氏什么都不懂,她什么地方做得不好,母亲尽管骂她。”
这些天连轴转,事务多且繁琐,好不容易都结束了,陆夫人给自己放半天假,执着棋子打个谱。闻听陆睿这话,她眼也不抬,冷笑道:“骂有什么用?该当天天给她立规矩,来了先在门外等一炷香的功夫,再进来伺候我用饭,一上午都站着听我教导家事才行。”
陆睿的嘴巴张了张。
陆夫人把棋子一丢,乜了他一眼:“当我是你祖母?”
陆睿摸摸鼻子,颇讪讪。老实下来,说了真话:“蕙娘还小,人也憨,没心机,反应不够机敏,说话也不太懂得婉转含蓄。还请母亲多宽容她。”
陆夫人冷哼一声,道:“我们婆媳的事,你少操心。自去上你的学去!”
陆睿深深一揖:“蕙娘就托给母亲了。”
陆夫人道:“快走。我见不得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