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个人!
丫鬟们都听着呢,他怎么能这么说话!
然丫鬟们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的,陆睿又含着笑,温蕙不想表现得小里小气地被人看不起,硬撑着羞涩,努力表现得淡然镇定,道:“那、那便一起用饭吧。”
陆睿的目光在温蕙变得粉红的耳垂上扫过,知道她恐怕是到了极限。她是新嫁妇,逗逗可以,却不能让她在仆妇面前失了方寸,损了威严。遂忍住笑,收敛了,正色道:“先用饭吧。”
两人挨着落座,青杏、梅香伺候着。银线觉得自己该上去,可插不上手。便老实地站在后面,看着陆家的丫鬟怎么做。
一落座,衣裳料子的同步便更显眼了。陆睿问:“谁给你挑的衣裳?”
看了眼银线:“这丫头吗?”
“不是,是落落,小的那个。”温蕙脸上虽绷着,内心里却因这小小的巧合有点雀跃。
“这丫头眼光好,记得赏她。”陆睿说着,夹了一个小笼包放到温蕙的碟子里,问,“可吃过我们余杭的汤包?”
那包子小小的,面皮也跟山东的大包子很不一样。
“没有。”温蕙说,“但我在《亭翁游记》里读到过,说这里面有热汤,不小心的话,会烫破嘴皮是吗?”
陆睿瞥了她一眼:“给你的书都看了?”
“都看啦。”温蕙的声调欢快起来,“你给我的书好多都很有意思,有的我看了两三遍。”
刚才还在害羞,忽然间就欢悦了起来,真的是还小。陆睿笑起来:“可知道怎么吃?”
“知道,《亭翁游记》里写了的。”
“趁热吃吧。”
汤包里的汤汁真的很烫,亏得先在书里看到了,晓得要先咬破皮,吹吹凉,轻轻吸汤,再吃皮和馅,不至于露怯。
温蕙照着亭翁所说的那样,吃到了满口的鲜香,眼睛都亮了。
陆睿也吃了两只汤包,喝了半碗粥,用些小菜,落箸说:“江州这边饮食,有吴楚之风,喜食辣,一大早便喜欢往汤粉、汤饼里撒辣椒,我实是吃不太惯,日常都是在家用了早饭再去书院。咱家的厨子都是从余杭带过来的,擅长江浙菜系,偏淡偏甜,可能与青州不大相同。你先试试,若吃不惯,我叫他们学学鲁菜,也可以再找个擅长北方菜的厨子。”
“不用如此。”温蕙忙道,“我素来不挑嘴的。”
“这不是挑嘴,实是饮食因地域而异,吃不习惯太正常。母亲到江州这么久了,一口江州菜都吃不下的。”陆睿道,“你不要多想,但有什么不习惯的,只与我来说便是。”
温蕙感受到他的关心体贴,垂下头柔声道:“我若真个不习惯,定与你说。我若没说,你不要兴师动众。总之,多谢你啦。”
陆睿凝视她绿鬓如云,雪白脖颈纤美微垂,染上淡淡的粉,十分地想去抚一抚那颈子。但今天他可没醉,只移开视线,温声道:“你我夫妻,不必说谢。”
新婚第一日,撤红烛,着素服,至今尚未见到公婆,未敬茶,未认亲。然而陆睿的话又甜又暖,温蕙的心里竟丝毫没有了新嫁娘的惶恐不安。
待用完饭,两个人在次间榻上坐了,温蕙问:“我们便在这里等吗?”
“别担心。等父亲醒了,母亲会使人来唤我们。”陆睿道,“也不会很晚,今日还有很多事。”
“国丧的事吗?”温蕙问。
“是。”陆睿点头,“先帝仙去,五十二皇子已经登了大宝,诏令下来,各州各府皆在本地凭吊。今日里各家都在搭灵棚,明日准备路祭。”
温蕙的关注点却歪:“皇帝有那么多儿子呀?”吓,五十二?
陆睿失笑:“先帝长寿,子嗣丰盛,在本朝列位帝王中算是最多的。”
温蕙心想,这可比他们百户所里钱大娘养的猪还能下崽。当然这话只敢在心里想想,说是不能说的,要是对皇帝不敬,可是会掉脑袋的。
这个皇帝,可是连自己儿子们都会杀的皇帝。
温蕙欲言又止地,陆睿挑眉:“想说什么?只管说。”
温蕙其实很想问问,老皇帝死了,对她们到底有什么影响。但她又怕说错话,若被陆嘉言笑话倒没什么,只怕被陆家的丫鬟们笑话了去,丢了温家人的脸。
便忍住了好奇心,说:“昨天揭盖头的时候,仿佛看到一位老夫人,是不是……”
“是祖母。”陆睿点头,“祖母一直在余杭,我从前在余杭的梧桐书院读书,一直在她老人家身边。祖母特意为着我们的婚事而来。”
“蕙娘。”他微笑向她保证,“祖母一定会喜欢你。”
陆府的中路正房,因为陆正半夜才归,还在补眠,整个院子里都十分安静。
陆夫人原坐在西次间的榻上看书,等着陆大人补觉醒来,乔妈妈却自外面而来,停在了槅扇门口,给她使了个眼色。
陆夫人会意,放下书册,轻手轻脚地跟着乔妈妈穿过正堂,去了东次间。
陆大人有自己的书房,正房的东次间和梢间里有琴有榻,有书案、笔墨、画卷,是陆夫人日常起居的场所。
乔妈妈关上了东次间槅扇的门。
“怎么了?”陆夫人问。
乔妈妈放低声音,道:“老太太今晨一起来,便唤了管事,叫他去请个有名望的道士或僧侣。”
“她是要卜什么?还是要做什么?”陆夫人蹙眉。喜事遇上国丧,家中本就乱,偏老太太还添乱。
“院子里的丫头说,老太太昨天回去一直不高兴。好好的喜事竟碰上了国丧,念叨了一晚,怕会妨了睿官儿。”乔妈妈道,“我想着,十有八九是要卜算卜算。管事报过来,我让他去请白月庵的慧明了。”
陆夫人眉头蹙得更深:“怎地找她?”
白月庵的慧明师太是个极会钻营的人。自陆正到江州履任,陆夫人也跟过来之后,这个慧明曾数次来访。只陆夫人只见她一面便知道这是个六根不净,汲汲营营之人,十分厌恶,次次都给她吃闭门羹,只给些香油钱打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