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诶,怎么又是你啊。”
爆米花的柜台后,一个熟悉的面孔让徐北尽回过神。
那是戴无。他又在做收银员。
这个噩梦中起码有几百来个扮演者,能遇到熟悉的人也并不让徐北尽觉得惊讶。不过,他还是谨慎地把他这边的音源,又换成了任务者那边,免得一会儿和戴无的谈话暴露出什么。
直播间的观众们没什么反应,大概是以为徐北尽遇到了熟人玩家,所以想要私下谈话。观众们对于主播的隐私还是十分尊重的。
不过,尽管观众们是很体贴,尽管遇到了熟人,但是徐北尽的情绪不太高昂,所以面对戴无的打招呼,他也只是平淡而礼貌地说:“又见面了。”
戴无目光诡异地看了看他,说:“你不会又是在好奇这个噩梦发生了什么吧?”
徐北尽尴尬地沉默了一下。
他能说,他其实就是想重新体验一下,当初在地球上闲逛的感觉吗?喝喝奶茶,看看电影……虽然从地球到窄楼,他自始至终都是一条单身狗,但是起码当初在地球上的生活是安逸舒适的。
窄楼么……
哈哈。
谁乐意过没有希望的日子呢?
所以,看到眼前这样繁华热闹、摩肩接踵的商业区,即便知道这是一个假象,徐北尽也放任自己稍微沉浸其中,配上直播间观众们吵吵闹闹的弹幕,好似这样就能驱散他灵魂中的孤独感。
而且,除却噩梦,似乎也没有别的渠道可以体验一下这种感觉了。
至于噩梦本身,在任务者们困在各自公寓里的情况下,似乎也得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于是,面对戴无的疑问,徐北尽迟疑了一下,就点了点头,不过他又补充说:“如果你还是像上一个噩梦那样不告诉我的话,就当我没说。”
戴无忍不住笑了:“兄弟你还挺记仇。”他耸了耸肩,“不过这一次我真的不知道。在这个噩梦里,我就是一个小群演。”
徐北尽有些怀疑地看了看他。
“信我啊哥们。”戴无说,“虽然我的级别是配角,但是这个噩梦需要的扮演者太多了,所以我就是过来当个群演而已。”
徐北尽半信半疑地点了点头,他的目光又滑落下去,看着玻璃柜里的爆米花,一时间蠢蠢欲动。这甜腻的香气在他鼻尖缠绕许久了。
徐北尽知道一种名为普鲁斯特效应的心理学效应,指的是气味可以唤醒人类大脑中的某些特定记忆,并且比其他感官唤醒的记忆更为生动形象。
虽然没有非常完备的科学依据来解释这种现象,但是至少此时徐北尽闻到爆米花甜腻的气味的时候,他就想起了在地球上,和朋友去电影院看电影,他一定会买上一杯爆米花。
但是,等到电影结束,他都未必吃得完。
那是过于久远的记忆了。但是此时,就如同噩梦中这近乎真实的地球商业区场景一样,他苏醒的记忆也好像令他再一次回到了地球。
戴无说:“想吃吗?”
徐北尽迟疑了一下,然后诚实地点了点头。他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说:“想回忆一下。”
“地球吗?”戴无用铲子铲了一杯爆米花,递给徐北尽,“随便吃。上次给你的软糖尝过吗?那个还挺好吃的。现在那些地球上的事情,最多也就能在噩梦中回忆一下了,还真是讽刺啊。”
他说起“讽刺”时候的语气,轻飘飘的,一点儿也不认真,让徐北尽多少有些不适。
他的奶茶喝完了,于是他把塑料杯扔进了垃圾桶,然后一边拿着爆米花桶,一边吃。他习惯于一粒一粒吃,吃得谨慎而缓慢。
徐北尽赞赏说:“味道挺好的。”
戴无露出略微奇怪的表情,他说:“难得见你这样的,还在怀念地球上的生活吗?”
徐北尽默然地吃了两口。他不太想面对这个问题,于是生硬地转移了话题:“你把窄楼当成是第二人生?”
“是的。”戴无大概是看出了徐北尽不想谈论这个话题,于是顺着他的问题说了下去,“情况就是,谁也不知道我们能不能离开该死的窄楼,所以……不如躺平享受吧。在这个游戏世界里,其实有着比现实世界更多的可能性,不是吗?”
“那你还想打倒ne?”
“哎,兄弟你应该懂的。”戴无无奈地说,“任务者倒还好,但是有的扮演者吧……”他指了指外面商业区里的众多扮演者,“你觉得他们真的是把这事儿当成扮演,而不是现实人生吗?
“我刚才说的可是第二人生,我知道现实与游戏的区别;但是他们,他们已经把游戏当成是‘第一人生’了。”
徐北尽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看,沉默不语,默默地嚼着爆米花。
第二人生……
他想,他其实就是在吃一堆垃圾数据。一堆看起来像爆米花、吃起来像爆米花、闻起来像爆米花,但是实际上,压根就不是爆米花的,网络数据。
这让他骤然失去了兴致。
而戴无还在兴致勃勃地说:“我可不会这么傻。我倡导的理念就是,你要活得清醒,与此同时,活得快乐。
“不能把游戏当成第一人生,真的就躺平,眼睛一闭把自己从哪儿来的事情也给忘了,像个傻子一样过一辈子。
“但是,也不能自怨自艾苦大仇深,整天觉得,以后就永远困在窄楼里了,生活就没有希望了,我这辈子就要完了……你说对吧?
“打倒ne是一种理念,这个理念的意思是,你是被ne困在这个游戏里的,你要记清楚,这他妈就是一个游戏。不要混淆游戏和现实。”
徐北尽低声说:“一个我们无法逃离的游戏。”
戴无脸上的笑容一垮,他哀怨地说:“非得这么拆台吗?”
徐北尽笑了笑。
戴无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最后说:“哥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