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晚了。
官兵包围了他们家,看着他们家的喜绸漫天,说这可正好。
“你们俞家犯了大罪,宫里下令,诛你们五族!人都在这,可就省事多了!”
话音落地,官兵全围了上来,人多混杂,不时乱了起来,推搡之间有一官兵被踩踏在地,接着,其他官兵齐齐挥刀。
“反正都是要死的人,在哪死都一样!所有官兵听令,就地斩杀!”
就地斩杀。
豆蔻年华的俞姝看着官兵举起了刀,一刀一刀挥向她的亲人。
挥向她叔叔,挥向她堂兄,挥向她的爹爹……直到她被娘一把抓住,塞进了暗格子里。
“阿姝,躲起来好好活着,等你哥哥回来,拦着他与他一起逃命!再也不要回来了!”
那天,亲人的鲜血从官兵的刀下喷薄而出。
俞姝麻木了,晃了眼睛。
从那之后,她再去看所有的东西,仿佛都蒙上了一层血污一样,看不清了……
她坐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点了小灯的房间,那小灯忽明忽暗,却是血红的光亮。
电闪雷鸣,她一个人怔怔坐着。
突然外面一道闪电落下,房中昏暗污糟的一切,都在她眼前突然白亮了起来。
雷声滚滚而至。
有人在这时,忽然推开了门。
窗外的雷雨被风卷了进来,男人身披风雨大步踏入房中。
她抬头看过去,他阔步而至,又在她身前单膝跪在地上,伸手将她拥入怀中。
“对不起……”
男人一直抱着她,用他滚烫的身躯温暖着她的冰冷。
“五爷对不起我什么?又不是五爷灭我五族。有什么好对不起的?”
生活在朝廷之下的人多了,只有少数像她一样的人遭遇了不公,不肯忍气吞声地苟延残喘,想为自己拼杀出一条路来。
而大多数人,如在皇恩泽陂中的定国公府詹氏一族,愿以身躯献山河;如邓迎儿鲁腾飞这些平民小兵,顾不得小情小爱也要为国尽忠;也有似穆行州一般被朝廷官兵救回来的孤儿,心中记着恩情;或者为保护这个朝廷而尽力打造兵械的李榭詹司松等文臣武将,他们各得其所……
俞姝道,“人各有志。五爷不必强迫我认同你的朝廷。”
她看向他,“因为在我眼里,这个朝廷烂透了,不值得我再效忠。”
虽然朝廷也曾有好的时候,可也有魏北海一家被看人下菜,被多年打压;也有宋又云先夫女儿莫名被杀,被官兵提头邀赏;也有方秀淡方秀浅姐妹认罪伏法,却被太监盯上,朝不保夕;还有她自己家……
“五爷知道吗?”她抬头看向他,“我家那时本没想要为宫里进贡蟠桃,但被一个唤作周续的小官看中,将我家报了上去。”
俞姝笑起来,“他并非发现我家桃子优于旁家,只不过是看着我家富足,想要趁机要钱罢了。我爹给了,却被嫌弃不够,我爹不肯再给,心道便是被撸去资格也无妨。可这桃子还是进了京,令我俞氏大祸临头。”
她叫了五爷。
“我甚至,找不到一个仇家!
“但凡有一个仇家,我和哥哥就找这个人,有仇报仇,有冤报冤,可谁是我的仇家?那个周续吗?他早就死了,我五族被灭,除了是朝廷给的‘恩泽’,还有谁有这么大的本事?”
五爷心下抽痛着,将她抱在怀中,却只感受到她的冰冷与坚硬。
她说五爷不必再劝,然后一字一顿地告诉他。
“朝廷就是我的仇人,我不可能归降。”
狂风暴雨中,五爷无从再反驳她一个字。
*
五爷在风雨中,披着夜色返回了深水轩书房。
天快要亮了,又在这狂风暴雨里亮不起来。
穆行州也没有回自己府邸,干脆留在了国公府,眼下见着五爷回来,甚是惊讶。
“五爷怎么回来了?”
五爷没有回应,只是退去去了潮湿的衣衫。
他给自己换衣,突然问了穆行州一个问题,“你说朝廷……好吗?”
穆行州惊讶于他问这个问题,他不由朝着五爷看过去。
“五爷怎么能这么问?朝廷不好吗?反正对于我来说,若是没有朝廷,我早就死在朝廷人手里了。
“当时我爹娘带着我离开,就说想去远离朝廷的朝廷腹地,那里没有战乱,人人生活富足。后来我去过中原、去过江南,确实如此。”
五爷没说话,穆行州有点被他吓到了。
“朝廷确实有许多问题,但历朝历代哪个朝廷没问题?朝廷那么多人,总有些坏的人掺杂在里面,但若是没有朝廷撑着,岂不是天下大乱了?那么不光边境的百姓,中原的江南的的,也都没办法过安稳日子了。”
他说着,看住了五爷,“五爷不是总说,等皇上年纪渐长,一切都会好起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