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家的人不许他吊唁姨娘,也不许他上学堂,又打散了魏氏院中的人,卖的卖赶的赶,连詹司柏的奶娘也在某日突然生病,被扔去了庄子上……
最后整个院子里,只剩下詹司柏一个人。
朱家的人每日凌晨,天不亮就把他叫起来,让他跪在廊下反省。
他们一遍一遍在他耳边说着,他姨娘魏氏的罪行,说魏氏恶毒,说魏连凯与她串通,说他们都该死,但债必须由他来还。
“魏氏该死,母债子还!”
声声入耳,日日反复。
那一年,他几乎被困在院中不得而出,浑浑噩噩,连头顶的四角天空都是灰的。
他之前立下的志愿都没有了,每日蜷缩在角落里,一日比一日瘦。
病倒了就自己扛着,能活就活,活不了就死。
直到有一次,他躺在床上烧得稀里糊涂,目光所及的一切交叠重合在了一起,他看见姨娘了,姨娘穿着明艳的裙裳,把刚从银楼取回来的新簪子,簪在发上。
“小五,你看姨娘这样好不好看?你爹爹一定喜欢的吧?”
可他只想拦着姨娘,别跟朱夫人争宠了,也别去找他那个宠妾灭妻的爹了,就他们母子两个,踏踏实实过日子不好吗?
“姨娘……姨娘……”
有人突然把他从床上抱了出去。
他隐隐约约听到朱氏的人争辩,“国公爷要插手二房的事吗?我们家代替二老爷教养孩子,贵府也是点了头的。”
抱着他的人气力很重,气势很沉。
“我不会插手你们的事,但是这个孩子我带走了。”
朱氏的人不许,“难道这个庶子不是二房的人?”
那人哼了一声。
“昨日是,今日就不是了。我会将他过继到我膝下,从此以后,他和二房无关。”
朱氏的人讶然,那人抱着他走了,只留了一句话。
“我不允许你们糟蹋我詹家的孩子。”
詹司柏被过继到了老国公爷膝下,但老国公爷也不许他再颓废下去。
“你姨娘已经没了,你父亲也好不了了。不管怎样,都算他们咎由自取。但你如今到了我膝下,我不许你再困于那些往事,要重新进学,重新练功,把你这一年来落下的,全都补上来。听懂没有?!”
老国公爷严厉,但詹司柏在这严厉下,反而渐渐看到了头顶的青天。
……
俞姝听了前前后后,一时说不出话来,只有寒山月的香气袅袅游进鼻尖。
在她家族遭遇灭顶之灾之前,族中和睦,父母慈和,兄友妹恭。
她几乎不能想象,七八岁大的詹五爷,曾经历过那样的灰暗日子。约莫比她眼前这片怎么都瞧不清的昏暗,还要令人恐惧吧……
她脑中纷乱了一时,怔怔“看”着那位五爷,却只听到他沉而缓的呼吸。
她不知说什么以做表示。
在今日之前,她都没想过、也不想对这个男人有过多的了解。
可她还是知道了。
她想了想,掏了袖中的帕子,小心翼翼地放到了他身边的榻上。
除了这个,她实在不知自己该做什么。
可男人突然嗓音低缓地笑了。
“阿姝,你夫君有泪不轻弹,帕子就不必了。”
她睁大眼睛,男人并没有把帕子还给她,反而收进来自己袖中。
“你既给了,我便收了。也总算是阿姝送我的一点心意。”
俞姝默默觉得自己方才真是想多了,好像也做多了……
但那位五爷却道,“这些事情不说出来的时候,我心里总是有这样那样的意难平,可此时此刻同你说完,竟觉得如同前尘往事,早就已经不重要了。”
也是。
人要向前看,囿于往事半分作用都没有。
俞姝在这话里,下意识点了点头。
男人看着她,是从未有过的温柔神色。
“阿姝,从前真的是我不好,如今我知道了,你和旁人再不一样。”
他说着,将她拥在了怀里。
“你今日那句夫君,我心甚悦。”
他吐气在俞姝耳畔,壁垒森森的胸膛中,她听到强劲有力的男人的心跳。
俞姝没想到,他竟还记着她说得那句虚张声势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