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队长想也没想就点了头。
他们生产队背靠林场,野山珍多得是,自从闹过饥荒以后,家家户户都要贮存几麻袋的干货,以备不时之需。存得多的人家要么拿到市集卖掉,要么送去供销社。
戴誉直接过来买,还省了他们去公社的时间。
“你要多少啊?”
“能把挎斗装满就行。”戴誉回身指向挎斗摩托车。
*
戴兰拖着半截枯树干,没精打采地往粮库走的时候,突然被林静静拍了一下手臂。
“快看!跟队长说话那个男的是不是你二哥啊?”
戴兰倏地抬头,顺着她指的方向望过去,果然见到与黄队长站在一起的二哥。
将那半截枯树枝往地上一扔,戴兰拔腿就冲向队长家的小院。
“二哥!二哥!”她边跑边喊,跑到近前时,便语带兴奋地问,“二哥,你是来接我的吗?”
戴誉早就听到了她的喊声,这会儿见到本人,也只是笑眯眯地说:“放心,我不是来接你的!你就安心在农村做出一番事业吧!咱们全家都支持你,不会拖你后腿的!”
“不是来接我的?”戴兰不信,瞪大眼睛问,“那你大老远跑来做什么的?”
“呵呵。这不是快过年了嘛,咱妈和咱奶还有点不放心你,非让我过来看看你过的咋样。顺便给你带点粮食。”戴誉让她看自己摩托车的挎斗,“另外,再顺便跟队长买些山货,过了年我就得回北京,需要带些土特产回去走礼。”
戴兰看向挎斗,里面果然塞了满满登登两麻袋的山货,根本就没有能坐人的地方。
看样子确实不是来接她的,戴兰失落地想。
“不错不错!刚刚黄队长还说你在新来的知青里算是表现好的!”戴誉在她瘦小的肩膀上拍了两下,口吻欣慰极了,“在队里劳动半个多月,虽然黑了也瘦了,但是精气神很好。都说妇女能顶半边天,你这样上进,家里也就放心了!好好干吧!”
戴誉这就纯粹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了。
估计是饭食没啥油水的缘故,这丫头脸上那点婴儿肥已经消失了。不但黑了瘦了,耳朵和脸蛋也被山风吹得发红爆皮。
棉鞋也被融化的雪水湿透了,鞋尖上是不知在哪蹭的黑泥。被戴誉的视线扫过时,她的两只脚还不安地动了动。
戴誉假装没看见她眼里迅速消失的神采,与黄队长招呼一声便走到摩托车前说:“你先上工去吧,我到公社的粮店给你买点口粮去,你总不能一直吃人家黄队长的。”
闻言,戴兰又重新打起精神,核实道:“二哥,我的粮食关系还没正式转过来吧?”
“快了,你别着急啊。”戴誉坐到驾驶座上,安抚地说,“最近初中都放假了,一时也找不到人给你办手续。你放心,开年第一天,哥就帮你把手续办妥。你专心搞建设吧,我回北京前,肯定把你这事落实下来。”
见他已经点火了,戴兰连忙抓住他的车把,拦住去路。她焦急地喊道:“哥,我不想插队了,想跟你一块回家去,你别买粮食了!”
戴誉的脸色迅速冷了下来,沉声问:“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我说我想回去。”戴兰垂着脑袋站在原地,抠着手指说,“插队跟我想的不太一样,我们都是知识青年下乡,是来传授先进知识和经验的,可是队长整天让我们挖水渠捡枯木头,根本就发挥不出我们的作用。”
这会儿林静静和另几个女知青也凑了上来,听了戴兰的话,便一起七嘴八舌地声讨起来。
“对啊,不只我们初中生干这些活,连我姐那样的高中生,也要干这个!这不是浪费人才嘛!”将近一个月的辛苦劳作,让林静静那股建设新农村的热情消减了不少,说出口的话不免有些尖利。
黄队长此时就站在不远处,听了她们的话,脸色黑如锅底。
戴誉没管其他人,只看向戴兰,冷哼道:“你先跟我说说,你有什么先进知识和经验?除了干些体力活,你还能发挥出啥作用?”
“我们都是知识青年,可以给村里的小学当老师!”戴兰不假思索地说。
戴誉像看傻子似的看向她:“你们知青的人数都快赶上队里学生的人数了,这么多知青让哪个当老师?就算你当上了老师,学生正放假,你给谁上课?你不干活,难道想让队里白养着你?”
“既然你说自己是知识青年,想干有技术含量的工作。那我问你,队里的拖拉机你会开不?不会开,你会修不?在林场锯木头的电锯你会用会修不?”
戴兰被他问得哑口无言,面色涨红。
“这些都不会,你还好意思标榜自己是知识青年呢?”戴誉沉着脸道,“原本你有来建设新农村的心,我是十分欣慰的。没想到你这孩子眼高手低,文化知识学得不咋样,反而还看不起干体力劳动的了。国家提倡让知识青年下乡,除了支援农村建设,也是让你们来农村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啥叫再教育?就是让你虚心向社员同志们学习!”
戴兰被他当着众人的面,劈头盖脸一通训斥,也为自己有想要放弃的心思而无地自容。
她低着头,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戴兰心里想着,要不咬咬牙再挺一挺算了,却听二哥对黄队长说:“队长,我没想到这丫头的思想会出现严重偏差,若是继续将她留在队里,那是给队里添麻烦。好在她的粮食关系还没正式转过来,我这就把人带回去,让她回炉重造一遍。等她彻底改好了,我再把人送回来。”
黄队长巴不得让这些拈轻怕重的学生娃都赶紧回去,板着脸点头同意了。
“走吧,到你宿舍去,收拾了东西,赶紧回家反省去。”戴誉启动油门走在前面,又面色不善道,“家里都当你是来投身建设的,你说你就这么被退回去了,得让咱爸咱妈多失望!”
听说可以跟着二哥回家去,戴兰也不管自己到底是半途逃跑还是被生产队退回去的,用袖子抹了一下脸上的眼泪,赶紧跟在后面一路小跑。
刚刚戴誉训斥妹妹时,林静静几人缩着脖子站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喘。这会儿见他骑着车走远了,大家将枯树干往地上一扔,也跟着戴兰往回跑。
一群人跑回宿舍时,戴誉已经等在门口了。
“没想到你哥板着脸发起火来这么吓人!”林静静远远看着门口的戴誉,担忧地问,“回去以后你不会挨打吧?”
戴兰抹一把脸,摇摇头:“我二哥没打过我。”
“那你就这么跟着他回去啦?不是说好了要彼此作伴,共同在农村打拼嘛!”其他几个年龄差不多的知青有些失落地问。
戴兰对于自己当逃兵的行为,也有些不好意思,站在原地吭吭哧哧半天也没给出正经答复。
刚想开口承认错误,就听她二哥喊道:“戴兰,你还磨磨蹭蹭什么呢?动作快点!回家还有一顿排头等着你呢!”
她不敢再磨蹭,赶紧缩着脖子进去收拾自己的行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