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烬回不敢开口,又不舍得离开,只能闭着眼,颤抖又小心翼翼,像对待虔诚地敬畏着的神明。
再然后,他被人狠狠推开了。
江烬回僵在那儿,睁开眼,眼眶一片通红。
时倦狠狠掐了一把手心,声音不知是不是因为被亲比平时低了几分:你喜欢我。
他用的是肯定句。
江烬回眨眨眸子,眼里溢满水光。
时倦接着问道:为什么喜欢我?
没说话。
什么时候开始的?
还是没说话。
时倦:说话。
他不是那种命令的语气,仍旧是平淡的,仿佛问的不过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问题。
江烬回咬咬唇,开了口:第一眼看见你的时候。
他为什么喜欢时倦?
他也不知道。
他只记得他初初见到那个人时,他某一刻忘记过的呼吸:记得他每一次与那个人每次共处一处时,他总算不自觉分过去的注意力;记得每一次靠近,谈话,甚至偶尔在闲暇时想到那个人的名字时,便开始紊乱的心跳。
这样的感情,它来得猝不及防,却摧枯拉朽。
像是某种刻在灵魂里的本能。
在一遍遍告诉他:
你喜欢他。
你爱他。
你一定一定,要对他好。
否则你一定会后悔。
他寻不到来处,只能笨拙又小心翼翼地接受。
视线蓦然一黯,而后又重新开朗。时倦扯了扯衣领,沉默了片刻,方才道:可你知道我是什么态度。
江烬回低下头。
他当然知道。
毕竟,时倦从来都没有掩饰过对他的厌恶。
可那个若即若离的拥抱,主动的解释,甚至时不时露出的浅到一阵风便能刮去的柔软,总是会让他生出某种不该有的错觉,就好像那个人其实也不是那么讨厌他。
只是那么一点点,就足以让他贪心不足。
时倦轻轻闭了一下眼,呼吸凝滞了片刻,方才缓缓接上:所以你没必要跟着我。
我
江烬回低着脑袋,不经意一瞥,却忽然看见对方垂在身侧的左手,手指张开成一个不自然的弧度。
像一张绷紧的弓。
他愣了愣,下意识抓住了对方的手腕:你
时倦忽然极轻地抖一下。
江烬回蓦然抬头,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张苍白到近乎透明的脸,连眼睫都带着极轻的,不自然的颤抖。
宿主,您现在的血液含氧量在急剧下降
时倦其实能感觉到系统在自己耳边嗡嗡嗡地说着什么,却没怎么听清。
怎么形容呢?就好像有一只手在他面前笼下一张厚重的布,无论看什么听什么都像是隔了一层。
原本只是那只受过伤的手在疼,可不过这么片刻的功夫,疼痛已经蔓延到半个身子,连带着他胸膛里那颗心脏也像是要吸引注意力般不住地叫嚣,张牙舞爪地吸取他所有的生命力。
他就那么简单地站着,却呼吸都变得格外艰难。
江烬回扶着他的身子,慌乱道: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时倦没有说话。他在原地喘息了片刻,眼前再次一黑,身子脱力地倒了下去。
江烬回下意识抬手接住了面前的人,额头蹭到对方的脸颊,却只感到冰冷的触感。
时倦?
怀里的人阖着眼,呼吸轻得几不可闻。
江烬回搂紧了少年的腰,手却不止地发软,几乎要护不住对方:时倦?
**
破伤风导致肌肉抽搐,诱发性心脏病。医院里,小护士语速很快,现在正在抢救,不过破伤风死亡率本来就高,何况病人还有心脏病,你最好叫家长来一趟。
江烬回怔了怔,从她最后一句话中意识到什么:那他现在
小护士估计也是刚毕业不久,哪怕戴着口罩也遮不住从校园里带出来还未完全褪去的学生气息,也没在鬼门关前锻炼出处变不惊的心理素质,说着说着就忍不住有些责备:破伤风这种病本来就是能预防的,他手上这么深的一道口子,难道你们处理的时候就没想过来医院打一针疫苗吗?就扎个针很麻烦?你既然知道他身体不好,难道不知道越是这样平时才越应该多关心多注意防微杜渐
小护士说着顿了顿,她看见眼前的男孩子抓着手心,强忍着泫然欲泣的模样,到底还是没说出更重的话,宽慰道:你也不用太担心,现在情况还算好,叫家长来一是以防万一,二是来缴费。
江烬回也不知信了还是没信,低低地哦了一声:麻烦你带我去吧。
小护士下意识皱眉:这种事还是通知一下家里人
他没有家人。江烬回盯着地面上一点,头顶的灯光在地上投下一团白光,晃得他眼睛生疼。
他眨了眨眼,声音轻得恍然呢喃:他家里只有他一个人。
这句话能包含的意思太多,小护士敏锐地从中感受到什么,静了几秒,到底还是忍住了没问为什么,只是点点头道:那好吧,你跟我来。别难过了。
江烬回摇摇头。
他没有难过。
他只是后悔。
后悔自己没有早点发现他的异常。
之前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如今回想起来,他才发现其实从他那一个吻落下又被推开那一刻,时倦的声音已经开始不对劲了。
他只是害怕。
害怕自己动作太慢耽误了。
人生这么短,人们来来往往行色匆匆,他好不容易才抓住这么一个人,可现在
江烬回攥紧了手,手指深深地陷入掌心,再没有想下去。
**
手术室里。
正中央摆着一张金属台,穿着淡绿色手术服的医生们正围着台上昏睡的少年忙里忙外,空气中弥漫着鲜血与药物浸泡酝酿过后的味道。
很腥,也很刺鼻。
没有人看见,在这间手术室里,还有一道身影正站在房间的角落。
那身影生了双典型的桃花眼,金色的瞳孔无波无澜。
一头银白色长发一直垂至脚踝,像遗落了千万年的霜雪。
再一看,就会发现那身影的颜色非常淡,像是投到水面的倒影,淡得近乎透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