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我死也要和你一起死。”
江眠想起第一次和霍承司相见,是在一个暴雪天。
剧团受邀,在一个偏远的乡镇演出。该乡镇每年正月,都有一次庙会。往年的庙会都很热闹,唱戏,玩杂耍,踩高跷,挑花篮,卖小吃……
但是这年正月,格外的阴冷,唱大戏这天,早上起床开始飘雪。
庙会有规矩,剧团也有规矩,搭起的戏台不能断,必须唱下去。
雪越下越大,越下越急,赶庙会的人都回了家。到了后半晌,积雪已经快漫到舞台上来,戏台依旧锣鼓喧天。
一望无际的皑皑白雪里,只有一个观众。
这个观众是霍承司。
乡镇的舞台粗糙简陋,搭在马路正中间,舞台两边是连绵的麦田。
不仅地点粗糙,布景也很简单。
铁架子支起几块木板,用布围出个凹字形的舞台,没有后台,伴奏乐队和演唱演员一起,全体都在舞台上。
演员在正中间唱,伴奏乐队挤在舞台旁边。
江眠在伴奏乐队的前排,她心无旁骛地闭着眼睛拉二胡,中间换主奏乐器的时候,她睁开眼。
最先看见一望无际的白雪,再然后看到白雪里的霍承司。
马路中间停了一辆车,霍承司咬着一根烟,依靠在车头,正面看着戏台。
车顶落了一层厚雪,他头发和肩头也落了一层雪。
江眠猜测,他应该是开车过路,提前不知道当地的庙会,被搭在马路中间的戏台挡住了去路。
他的样子,看起来不像是认真听戏,而是在等着戏唱完,开车去撞戏台。
稍微出了这么一下神,手上有个音拉错。
霍承司突然从衣兜里掏出一只手,曲起两根手指,虚空比了个了弹音的动作。
他即使戴着白手套,也能看出来,手套里包裹的手指修长有力。弹音的动作优雅,气势很像个专业的音乐人。
江眠心虚地顿了顿胳膊,等下一拍过来,她才跟上乐队的节奏。
霍承司拿掉唇间的烟,朝她笑起来。
天落黑的时候,一出戏终于结束。
团长赶紧过去,跟这个唯一的观众解释庙会和舞台的原因,霍承司说:“没关系,雪太深,反正我的车也走不了。头回听戏,原来是这种感觉。”
当晚。
霍承司和剧团一起,都留在了乡镇的小旅馆。
小旅馆房间里没热水,江眠去前台借热水,在走廊碰到霍承司。
江眠垂着脑袋,让开道,沿着墙根走。
霍承司把长腿一伸,横跨窄窄的走廊,皮鞋踩在斑驳掉绿漆的墙壁上,和她搭讪:“这么晚了,你去哪里?我白天的时候开车过来,路两边的麦地里全是坟包。听说唱戏的会把孤魂野鬼招过来,你出去小心被叼到坟地里。”
江眠垂着眼眸,视线落在他裤管,小声说道:“我不是出去,我是去前台借热水。”
“我房间里有热水。206。”霍承司一双桃花眼笑得极其暧昧,一惯调情轻浮的模样,“就在你身后,你不用舍近求远去前台。”
“我还是去前台吧。”江眠拎着暖壶,手背绷紧。
霍承司耍起了流氓无赖,皮鞋蹬着墙壁,不给她让路。
江眠垂着脑袋站了一会儿,见他没有让开的意思,转身走了。
霍承司在她身后笑了声:“房门没锁,你一推就能开。”
江眠抱着暖壶,撒腿就跑,一路跑到走廊尽头的201,回到自己房间反锁门。
一门之隔的走廊,回荡着霍承司哈哈的怪笑声。
第二天早上。
在旅馆的门口又碰见霍承司。
他说:“你不知道么,酒店旅馆尽头的房间不能住人,那是专门给孤魂野鬼留的。”
江眠的脸非常白,不知是被吓的,还是被外面的积雪映衬的。
霍承司看了她一会儿,笑道:“你怎么什么都信?昨天我瞎比划的音,你也信。其实我什么都没听出来。”
霍承司的话,真真假假。江眠向来分不清,分不清的时候,她都当真的来听,像个被他抽个不停的陀螺,结果被他骗得团团转。
昨天霍承司又说让她救救他,还要在她面前跳楼。
江眠的脑袋跟不上高速运转的陀螺,她现在不想去分析霍承司为什么这样,又为什么那样。
此时此刻,她只想躺在秦劲怀抱里,听他说话。
“秦劲,你真好。你从来不会骗我。”江眠说,“我前几天居然觉得你骗我,我真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