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在临市的爸妈不知道,近在身边的表姑一家不发表意见。
表姑有自己的孩子,她平时也要上班,总是很忙。所以对江眠基本是放任状态,只有在每个月江父母转生活费的时候,才会想起来家里还有一个江眠。
表姑收到生活费的时候常念叨:“别看南岗是个小县城,工资死低,但是物价高啊。一个月200块钱,买手纸都不够用。一天天的,小孩不懂事,大人也不懂事……就是看我心肠软欺负我呗,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
听得多了,江眠知道这是在说自己。
常年寄人篱下,她学会了察言观色,学着去讨好表姑,但是刚开始,她总是学不会。
比如。
一家人围在一起吃饭的时候,餐桌上有肉有青菜。江眠知道肉贵,她不敢去夹肉,只去夹离她最近的一盘凉拌红萝卜丝。
表姑看到后,就会跟着夹一大筷子红萝卜丝到自己孩子碗里,阴阳怪气地说:“蓉蓉,你看江眠多聪明,知道红萝卜含维生素,对眼睛好,所以可着劲地吃。你也要跟着江眠学,多吃红萝卜,保护好视力。不要怕别人说你自私,一个人吃光一整盘菜。”
江眠不再去夹红萝卜,喝完了剩下的白粥。
表姑又会说:“蓉蓉,不要跟着江眠学挑食。江眠是大城市里的大小姐,吃不惯咱们小县城的菜,宁肯不吃呢。”
这种说出来只会让外人觉得,江眠斤斤计较恩将仇报的小事,每天都在发生。
时间长了后,江眠会等他们吃得差不多了,才坐过去吃剩下的饭菜。
表姑家的规矩是谁吃饭最晚谁收拾碗筷。
江眠吃饭时间晚,总是最后一个吃完,然后默默收拾餐桌厨房。洗碗的时候够不到水池,她踩在凳子上洗。怕把凳子踩脏,又怕光脚太滑跌倒。她穿着袜子踩上去洗,有次被蓉蓉看到,捂着鼻子说脚臭会把凳子沾臭。
“我的脚不臭。袜子也是干净的。”江眠解释,蓉蓉不听。
下一次再洗碗,江眠会在凳子上铺一件她自己的校服,把袜子和凳子隔离开。
后来江眠个子长高,不再用踩凳子,她能灵活地洗干净碗筷,还会起床早半个小时,给表姑一家煮面条当早餐。
她会洗衣服拖地;会自己缝补衣服;会买菜做饭;会换灯泡;会修理自行车;会疏通马桶……
俨然一个生活小能手。
读初中,爸妈终于来接她回家的时候,表姑笑呵呵地夸她心灵手巧,爸妈开开心心地感谢表姑把江眠养这么好。
江眠也跟着爸妈说:“谢谢姑姑,谢谢姑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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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南岗镇六年,江眠最轻松最快乐的时光,是跟着章爷爷学习拉二胡。
二胡的声音干净通透悠长,她沉浸在乐曲里,在脑海里勾画她想要的一切。曲子里什么都有,比她的梦还要多姿多彩。
章爷爷的村子离南岗镇很近,江眠走路就能过去。
头三年,江眠年龄太小,章爷爷不放心她一个人来回走路,每次都是推一辆二八自行车接送。后来江眠大了点,就自己跑过去学二胡。
院子里,大树下,麦田里,河流旁,废品站,集市上,天桥下……
章爷爷教得没有章法,江眠拉得随心所欲。
爸妈来接江眠回家的时候,她去和章爷爷告别。
章爷爷笑着赶她走:“你已经出师,留下来也没用。我把老底掏完,没什么可教你的了。”
初中寒暑假的时候,江眠会回来住一小段时间。升入高中,学习重,离得远,江眠说好了放假不再回去,却接到了章爷爷的电话。
章爷爷病重,希望能再见江眠一面。
江眠过去的时候,章爷爷的状态挺好,他说他没事,就是想找人说说话,所以才把江眠骗回去。
分别的时候。
章爷爷说:“只要你别断,继续坚持拉二胡,再去系统地学学,你这个小丫头,以后一定能成为二胡大师。”
这是江眠最后一次见到章爷爷。
后来她才知道,她回到家没几天,章爷爷就去世了,只不过没人告诉她。
她答应章爷爷会一直拉二胡,她食言了,也没有去告诉他。
好多年过去。
她大学毕业参加工作又辞职,离开家来到江北市,无意中看到春天里剧团招聘二胡手的时候,她才想起来,她原来还会拉二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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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眠一直以为,章爷爷是无儿无女的孤寡老人,因为她从来没见过他的家人,也没听他提起过。
国庆节这天,她接到一个电话,那人说他是章爷爷的儿子。
他早年移民国外,这次回来,是来处理章爷爷的房产和宅基地。收拾遗物的时候,在箱底看到一个证件,证件里夹着一张纸条,是章爷爷留的遗书。他说他要把整个箱子送给江眠。
江眠是证件的主人,上面有二寸照片。
章爷爷的儿子说他费了很大劲,终于辗转找到了春天里剧团,联系到了江眠。他让江眠回去把遗物领走。
江眠去到后,打开箱子,看到了章爷爷的遗物。
一把二胡,一箱手写曲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