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暑气未散,午时前后的日头足。
佛门弟子过堂后有出坡修行,讲究一日不作一日不食,天照寺香客多,许久以前就舍出坡就坐禅了。
午时刚过,寺僧皆在经堂禅定,院中一个人影也无,绛色纱衣的女子在院中悠游,香云纱在女子摇曳的步伐中婆娑作响。
天照寺原是前朝为太后建的慈安寺,设计建造皆有御造的痕迹,庭院小中见大别具一格,尤其一排数百年的银杏古树颇具特色。
女子沿着银杏一路走到院墙,不起眼处有一洞月门,门外是一片围了篱笆的平缓坡地,尽头有一方茅屋,篱笆内杂草丛生,想来这里从前是菜圃,荒了许久了。
这个位置瞧不见人,但茅屋那边却有些锄地的声响,女子略一沉吟抬步走去,衣裙被繁茂的野草钩扯着,名贵的纱衣在行走中抽纱割线,她却毫不在意。
茅屋掩映处有一个高大的僧人,此刻僧衣被他挂在一边,只着一层里衣躬身在菜圃里锄地。此时听到动静转过身来,见是女客,告罪唱了一句佛号方拿起僧衣不慌不忙穿了起来。
“旁人都在修禅,你这和尚却在这里锄地,可是被人欺压了?”
那僧人很是年轻的模样,生的十分俊秀,闻言一笑,声音温朗:
“施主说笑了,坐卧入定,饮食行走,皆是修行,何来欺压。”
女子因那春风一笑晃了神,回神时便有些恼怒:
“饮食不过避死而已,你却道什么修行,可笑。”
“施主说的有理,饮食良药,为疗形枯,留我此身,以渡众生。如此观来,也算修行了。”
年轻的僧人目光清澈,淡定平和,他眼中看着她,却仿佛在看着世间万物,温柔又包容。
这样的目光···
女子胸臆间忽然生出几分尖锐,言语上却又辩驳不过:
“你们和尚倒是擅诡辩。”
见年轻僧人笑而不语,她又问他:
“方才你在翻地?”
“正是。”
“已经入秋,你翻地何用?”
“杂草如杂念,拔出烦恼,还彼清净,留于轮回,以待新生。”
“你待新生,杂草也是生,何当此辜?”
“天命轮回,生死有时,”僧人叹气,“此生种种,皆是虚妄罢了。施主着相了。”
天命安排,皆是注定。此生种种,皆是虚妄。
酸涩的气息冲上心头,女子雾蒙蒙的猫儿眼里生出几分刺来,哑声道:
“虚妄?既已发生的,明明就在眼下,如何是虚妄呢?一切众生性清净,从本无生无可灭。即此身心是幻生,幻化之中无罪福。见喜大师,既然罪是假,福也是假,如此为何妾身还是会感觉到痛苦呢?”
僧人道一声佛号,眼含悲悯,叹息道:
“这便是世人的执妄了,我辈留具此身,所为渡化的,正是此物。”
女子仿佛听见什么可笑之事,忽然放声大笑,笑得花枝乱颤,眼角沁出泪花来,她抬手将泪花拭去:
“如此,大师可否渡我一渡?妾身云氏,顺安府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