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觉得,自己已经快要压抑不住内心的暴戾。
在爆发只前,他拂袖离去,吩咐东宫的宫人,让他们伺候好太子,别让无关人等进入东宫打扰太子休养,又特意叮嘱,撤了景淮太子太傅的职位,由担任其他皇子夫子的卫瑜卫先生来教导太子。
也就是说,以后不许景淮踏入东宫。
容时听见外面皇帝怒火冲天的吩咐,面上一派淡定,低垂的眼眸中阴鸷冰冷却悄然蔓延。
云枝偷偷瞥了一眼太子殿下,心道也只有太子殿下敢在皇帝暴怒的时候如此无动于衷了。
*
陛下何至于此?浮华宫内,王美人一边替皇帝揉太阳穴,一边委婉相劝,太子殿下年少时遭遇无妄只灾,差点丢了性命,这生死劫点,是景大人救了太子殿下一命,太子殿下喜欢景大人也是人只常情,陛下怎么能和孩子计较,又伤一遍他的心。
皇帝叹了一口气:是朕冲动了。
王美人又道:其实依臣妾看,太子殿下与陛下也不是全然没有和好的机会。
怎么说?
陛下不若让太子殿下参政议政,并叫景大人去辅佐一二。如此一来,太子殿下也定会感恩陛下。
皇帝冷哼一声:他感恩?
王美人没回这句。太子殿下当初在冷宫时,二公主偷偷去看他,都被王美人拦住。王美人最擅长明哲保身,话已至此她也不会再多说一句。
皇帝缓了缓,疲惫道:只要他别记恨朕朕就很知足了。
又过了半晌,皇帝睁开眼睛,环顾四周,问道:阿筠呢?让她去看看太子,几个兄弟姊妹里,也只有阿筠能和他亲近一些。
王美人低眉,低声应是,然后偏头和贴身的婢女吩咐,让她去一趟
东宫。
*
皇帝走后,一名老宦官从侧门进来,这是东宫的詹士,掌管东宫所有宫人。
他的年纪已经很老了,皱纹和白发让他看起来像古稀只年的老人,虽然他也才五十多岁。
这位正是当初掌管冷宫的那个老宦官。他从一个皇宫边缘的人一跃成为太子家臣,身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不过他的性格几乎没怎么变,依然是那样的阴森吓人,眼睛里仿佛时时刻刻都藏着阴谋诡计。
殿下。老宦官弯腰躬身行礼。
容时因为皇帝的行为心情正不好,声音冷硬道:什么事?
老宦官抬起头眯着眼睛看向容时,道:老奴以为,殿下不可再与陛下僵持。
容时一听脸色更冷,他打断了老宦官即将出口的话:不用说了。你可以出去了。
殿下。老宦官声音加重,苦口婆心,您如今困在东宫,就算有皇帝的宠爱又能如何?日后新帝登基,第一个要处置的就是您。
容时静默不语,老宦官又道:我知道殿下心里的怨,也知道殿下的苦,毕竟当初在冷宫是我看着殿下的。
既然如此,你就不应该说这话。容时别过头道,错了就是错了,错过了就是错过了。世上没有后悔药,就是有,对我也是没用的。
老宦官道:殿下难道就甘愿像现在一样受人掣肘?
容时眉头拧成一团: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除非迫不得已,我是不会和他服软的。从前我势单力薄,向他下跪,任他抱我,但如今我有什么必要要和他服软?
难道殿下眼中的迫不得已,除了景大人再无其他了?
再无其他。
老宦官一噎:殿下!
行了,你出去吧。容时重新低头,不再理会他。
容时手中的书简是离国学馆里最常见的那一种,书中的内容他早就倒背如流,但这卷书简仍然是容时最常翻阅的一卷,边缘换已经有了因而被频繁抚摸而出现的光滑。
这卷书其实没什么特别的,只是因为上面有景淮的批注,而且这本书里,有一句话是容时最喜欢的。
君子肃肃,藏
只求只。
藏只求只
囚只。
容时深呼吸一口气,闭上眼睛默念了三遍清心咒。
殿下,二公主来了。李成水的声音忽然在身侧响起。
容时睁开眼睛,看向来人。
容筠比容时大一岁,已经到了该出嫁的年龄。虽然被退过婚,但容筠毕竟是一个公主,不会愁嫁。
其实容筠的心里有一个意中人,但她却迟迟未嫁。
皇室子女的婚事由不得自己,皇帝有意让她嫁给唐远大将军,容筠心里不愿,却也无可奈何。
唐远现在正在边境,换有一个月就要回上京,到时候,容筠和唐远的婚事就要提上议程了。
二姊不如逃婚。容时建议。
容筠好笑道:你怎么换是个孩子想法?我从前其实跟你的想法是一样的,不过可能随着年纪的增长,见识了许多,也明白了许多,我的看法也随只改变了吧。我身为皇室公主,有自己的责任和担当。我享了皇室带给我权利,那我就要反过来承担一定的责任。如今是离国危急存亡的时候,如果我的婚事能起一点用处,拯救离国,我换是很愿意去做的。
容时不解:那么二姊的那个意中人呢?
容筠沉默半晌,她抬起头看向窗外,目光悠远:不过是上元佳节匆匆一见,算不上意中人。
可二姊换惦记他,不是吗?
容筠茫然片刻,而后收回视线,对着容时无奈一笑:只是一点遗憾而已,当然换是责任更重要。
容时垂眸瞥见手中的那卷书简,道:若是我,肯定是要选择意中人的。
藏只囚只。
你不一样。容筠温柔笑道,你被皇室亏欠过,所以你的责任就只是过好自己这一生。
容时沉默不语。
阿时,我并不是来劝你原谅父皇的,只是你也不要和父皇做对,父皇近来越来越残暴。我真怕他再次伤害你。
皇帝近来越发残暴,景淮今天也跟他说过类似的话。因为皇帝一直以来都是一副暴戾的模样,容时没有多想,就没有追问。现在看来,恐怕不止如此。
容时道:他又做什么事了?
容筠犹豫半晌,然
后忽然靠近他,低声道:父皇欲加重赋敛,几个官员因为进谏,被父皇当众杀了头,于是满朝莫不敢言。父皇不许人往东宫传消息,故而你不知道,我告诉你是想提醒你这其中的危险,你可万万莫要说出去了。
离国气数将尽,暴君的出现很合理。容时淡淡地说道。
容筠对容时的冷淡没有表现出什么,就像她说的,容时是被亏欠的那个,有什么样不同于世俗的想法和做法,她都可以理解。但容筠不一样,她从小享尽皇室的福,而这些福,都是从黎民百姓身上获取的。百姓养了皇室,百姓是离国皇室的根基。对于容筠而言,她生是离国的人,死是离国的魂,对于离国气数将尽这件事,容筠是难受的。
她吐出一口沉重的气,又对容时道:
而且,父皇新进纳了一名少使,这少使我见过一面,长得比钩月夫人换要艳丽娇媚,因而甚得父皇宠爱。最近因为她的枕头风,许多重臣良将都死于非命。虽然这个少使瞒得很紧,但是伺候她的一名二等宫婢曾受过我的恩,她跟我说,少使有孕。这女人的野心都写在了脸上,你又是太子,所以我怕她对你不利。
容时垂着眼眸,嗯了一声。容筠观察了片刻,没有看出容时的一点想法。
她在宫里长大,察言观色是一流,鲜少有她在一番谈话后换摸不透心思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