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家死绝,姜蘅在皇宫里自尽,有一半姜氏血脉的太子见弃于帝,太子之位被废,被幽禁于冷宫。
进冷宫之后,容时的身体每况愈下,除了必然的缺衣短食之外,还有捧高踩低的宫人落井下石,以及,不知是谁暗中的投毒。
那黑衣人说得不错,柔弱无辜,在深宫尤其是冷宫并活不下去。
容时墨色纤长的睫毛轻缠了一下,眼底划过一道未名的情绪。
一杯水,喝得再慢也会喝完。
容时捧着杯子,自那宽大的华贵衣服里抬起头,看着景淮道:
你想问什么?
景淮自始自终都在观察着容时的表情,不过容时方才一直垂着头,看不分明,此时他抬起头,景淮才看到他的眼睛,也看清了他眼中的神色。
我们是不是曾经见过?景淮问。
容时微怔,这有点出乎他的意料。他本以为景淮会一开口就问他问那黑衣人的三个问题。
他没有立刻说话。
景淮拿过他手中的杯子,重新倒了一杯热茶给他,并说:别喝,捧着暖手便是,不然睡中恐频繁起夜。
容时眼皮微抬,灯火的微光映在他的眼里,一瞬间竟显出一些茫然无措的感觉,他这才有了小孩该有的样子。
景淮不禁笑了起来:见过吗?你过目不忘,见没见过应当没有疑问吧?
半晌,容时答道:见过。
景淮眉稍微挑:在宫里?
嗯。
那时我在你眼中是个什么样的人?
容时愣愣看着他,脑中搜寻了一番过往的记忆,最后道:是个真性情的人。
景淮摇了摇头,笑道:你没说实话。
景淮一举一动都温和有礼,说是谈谈,但他目前作为占据主导地位的一方,既不强势逼人,也没有明示暗示,仿佛在闲话家常,气氛轻松而随意。
容时顺着这个气氛,不觉也放松了。他抿了一下唇,似乎不大高兴:你怎知我没说实话?
我会看相。景淮微微俯身,拉近了一点和容时的距离,语气悠然道,你的眼睛告诉我,你没有说实话。
容时不躲避,直直地回视他,心下却开始想他这话是真是假。
过了一会,景淮低低笑了起来,道:逗你玩的。看相其实和算命这种东西一样,真要看出点玄机来,是需要付出代价的,我并没有代价可付。
容时听他笑了许久,才反应过来,自己被逗弄了,就和那些宦官宫婢逗弄那些猫儿狗儿一样,看它们在人的逗弄下做出各种奇怪的反应,然后起哄发笑。
我还以为你真的是个神棍。容时瞪着他道。
景淮收笑,慢悠悠道:差不多,只看我愿不愿意。所以,小孩,你刚刚果然还是没说实话吧?
容时眼皮一跳:你想听什么话?
实话。
没关系,我们既然是好好谈谈,那就放开了说。
容时看着他,一时无言。过了一会,他才语气僵硬道:我当时见你时只当你是一个纨绔,顽劣不讨喜。
景淮嘴角的笑僵住,然后拳头抵住唇轻咳嗽了一声,道:看来这是真话了。
容时:
景淮看了眼烧了小半截的蜡烛,道:好了,太晚了,先睡吧。
容时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然后又看他。
这就结束了?
景淮果然没有再问什么的意思,回过头对容时道:你睡这儿,我去外间小榻将就一宿。
说罢,景淮从柜中取出一件薄衾自转过屏风出去了,容时手半伸出,口中欲言又止。
容时呆坐在床边,过了好一会才下了床,把已经温凉下来的杯子搁在桌子上,也出去了。
景淮看见他,不免诧异:怎么了?
我睡这里吧。
不必,你是小孩,又是病人,睡着儿不合适。
容时手捻着衣袖磨蹭了两下又道:可你是主子。
景淮斜挑起一边眉,道:既然如此,那你不听我的话?
容时沉默地转身回去,熄了灯上床睡觉。
他躺在床上,凝神听外间传来的一点点动静。
过了一会,他便听不到什么动静了,只有偶尔冬夜的风吹打在窗户上的声音。
他也便慢慢睡了过去。
所以你没问他的来历?花闻灯错愕。
今天一大早,景淮命几个仆人把容时暂住的偏院收拾干净,然后又叫引竹过来接容时回去。然后径直来找花闻灯,要调查昨晚那个黑衣人的踪迹。
他们追踪到了上京都城的郊外后,就失去了关于黑衣人的线索。
景淮在一片枯黄的草丛前蹲下,手指拂过草尖,回道:问不问没什么区别。
花闻灯与景淮认识了六年,最是了解景淮,顿时就明白了:你知道了他是谁。
景淮点头:其实早该想到的,那般品格和才貌本就不是常人能有的。
所以他是谁?花闻灯还是比较好奇这个。
是个小麻烦。
景淮手指拨开其中一片草丛,赫然便是一道干涸了的血迹。
这边。
麻烦?花闻灯调转方向往景淮所指的方向走去,既然是个麻烦,你为什么还把他留在身边?
我说过了,因为他合我心意。这世上合我心意的人和事已经很少了,我不介意用一点麻烦来交换。
不会影响到师父交代的任务吧?
景淮漫不经心道:不会。
最后,关于黑衣人的踪迹还是彻底断了,花闻灯道:回去吧,只要鸣玉在,那黑衣人,或者说他们的同伙还会再来的。明日就是祭神大典,这才是重点。
景淮抬头眺望远方,目光深沉而悠远,穿过重重叠叠的山岭,不知落在了何处。
容时随着引竹往自己的住处走,路上经过许多仆人,他们都各司其职,各尽其责,若非必要,话也是不说一句的,便是说,也是非常小声,丝毫不敢大声喧嚷。
只是走了一段路后,他就听到了一个侍女凶悍尖锐的声音,似乎在与人吵架。
他听了一会,只是鸡毛蒜皮的小事而已。无非是这个凶悍侍女起得晚了,误了时间,被管事的教训了一通,心里不服气。
我原本在夫人那边伺候都没有那么多规矩,你一个小小的庭院管事,哪来的资格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