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四相的撩拨下,不少中立甚至原属于太傅麾下的朝臣们开始暗戳戳的串联起来。明面上虽风平浪静,一个个鹌鹑似的不敢掠太傅锋芒,实则已然在四相润物细无声的攻势中悄悄转了偏向。
退一步说,老太傅如今都快八十了,谁知道哪天就驾鹤西去,等那时候四相瓜分太傅权柄再想投靠,恐怕时间就有些晚了。
陛下对这股风向并非毫无察觉。他稍稍算计就决定默许,甚至偶尔捎带手的推波助澜。与太傅的一言堂相比,四相相互制约显然对他更有利。毕竟四人虽然联盟,然一旦太傅倒台,他们必然会为了各自的利益产生冲突。届时他这位陛下就不再是毫无话语权的旁观者,而是可以作为裁判下场,慢慢从四相手中收割权利。
太傅的消息只比陛下更灵通些,更不会对此一无所知。然他一面得盯着皇后的丧仪,一面派出海量的人手四处搜寻周仲的下落,一时且分不开身来处理这些琐事。且他心中早有成算:只需证明皇后之死是人为所致,他先前的强势就会立刻变为形势所迫的迫不得已,而他依旧是走一步算百步运筹帷幄的太傅。若是皇后的死因还牵连到朝中大臣——
太傅眯着眼捻了捻胡须:四相最好没掺和进来,不然到时候要如何算账,就不是相爷们能说了算的了。
功夫不负有心人,何况太傅手下爪牙众多,竟当真在某个深山老林中找到了采药的周神医。等一头雾水的周神医被强行带回京城,已是皇后薨逝的第十七日。
一路上听?了皇后死状的周仲心中早有猜测,赶到宫中更不敢耽搁,直接取了皇后些许秀发灼烧成灰,将汇金倒入一碗清水,又从袖中摸出一个药瓶,往水中加入几滴透明的药液。
眼看药液瞬间变为诡异的墨绿色,周仲失声惊呼:“果然是这样!这——这怎么可能?!”
老太傅耐着性子问道:“看来神医已经有了答案,不知可否为我等解惑?”
周仲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话,只一脸失神的絮絮叨叨:“重黄堇对上独岑槐可化作见血封喉的毒药,世上能知道这些的唯有我一人。不,不对,还有那个孩子。难道是她……?”
孔太傅敏锐的抓住了其中关键,一把拉住周仲的胳膊道:“神医的意思是,皇后确实是被人毒害的?”
周仲眼中慢慢回神,苦着脸点点头:“说来惭愧,这本是我周家秘传,向来只传当家人,连我钦定的弟子都尚不知晓。重黄堇本是周家世代培育出来的解毒圣药,草民当初就是用它给皇后解毒。重黄堇本无毒,与大多草药亦无相克畏反,唯独遇上另一种极少见的无毒花药独岑槐,便会化作见血封喉的毒丨药。”
孔太傅在听闻周家秘传几个字时眼中已露出杀意,不?是很快就想明白周仲无论如何不会害了孔皇后,而周仲本无儿女,弟子尚未出师,更无可能进宫毒杀皇后。
周仲虽医术通神,但察言观色的能耐却差了几分,并不知道自己方才已经在死亡边缘游走?一回。仍在继续絮叨:“……唯独十年前,我因对不起一位亡故好友之孙将这压箱底的医书借给她看?。她本天赋极佳,十年磨砺就算比不得我也该是位出色的医者了。若是她有心算计皇后的性命,又知道是我为皇后解的毒,用上独岑槐便再简单不?了。”
“那人姓甚名谁?长什么模样?”太傅急切问道。
周仲已经受了太多的打击,了无生趣的简单应道:“她名叫姚柏,至于相貌……”
他努力回想了片刻,终究是无奈的摇了摇头:“她那会儿才七八岁,就算草民还记得她的模样,这十年?后也早不知道变成什么模样了。”
有了姓氏就算往前迈了一大步了!太傅两眼放光的问向一旁装壁花的内务府总管:“可有姓姚的太医给皇后请?脉?”
内务府总管迟疑的点了点头:“有倒是有,不?年纪对不上啊。”太医里年纪最小的也三十七八了,按周神医的话来说,这犯人应当不超?十八?
太傅不?是一时激动才忘了年龄这一条,听了总管的话立刻反应?来:“不拘是干什么的,也不必拘泥于太医院。哪怕是个洒扫也要查,彻查宫中所有十七八岁姓姚的人,定要把他给我找出来!”
他说完才想起假惺惺的询问陛下的意见,一拱手道:“陛下可愿给皇后一个公道?”
“太傅要查便查,何须问?朕?”皇帝依旧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唯有心底莫名不解:害了皇后的分明是康太医,怎么好端端的让不知哪里来的姓姚的给背了锅了?
第70章 .挂金索 · ?
姓姚名柏的白桃姑娘其实真想过用同样的方法对付皇后, 不过是彼时虞枝心尚在犹豫,被康太医抢先一步行事了而已。自然而然的,内宫外宫花了好几日彻底排查也没找到那位传说中的姚柏“先生”, 使皇后被害一案愈发扑朔迷离。
这其中还有周仲的功劳。盖因他没把话说明白, 至少没说清楚这位姚柏并非小小子而是个小姑娘。无论陛下还是太傅都下意识的将“医书奇才”默认为天赋异禀的年轻小先生,只将宫中侍卫太监查了又查,却没怀疑到宫女们头上。
不过就算怀疑到宫女上头也无妨。白桃卖身时顶的身契就姓白,人牙子给做的身份全无破绽,连父母姓甚名谁都清清楚楚——白桃姑娘命途多舛, 幼时整个村子都遭了洪水,“白桃”的父母就死在了天灾中。否则白桃又如何会成为无父无母的孤儿, 在人牙子手里辗转了好几回?
有这一层掩护在,白桃对太傅兴师动众的排查根本不带怕的。果然查了许久也没查出什么结果,倒是将又急又气的孔太傅给彻底气病了。
无论陛下还是前朝重臣对于孔太傅的突然病倒都生出一丝不真实的庆幸来——实在是这段时间被暴怒的太傅压迫的太紧,每日站到朝会上看见太傅那张满是皱纹的老脸便有汹涌而来的窒息感。他们没坏心眼到盼着的太傅就这么去了,不过太傅要是能多病上几日自然是再好不过的。
而对后宫和女眷们来说最好的消息莫过于皇后终于可以下葬,一众外命妇与宫妃总算结束了日日早起哭到天黑的悲惨命运。虞枝心回到长禧宫第一件事便是泡了个热水澡,然后天昏地暗的睡到第二日午时才肯起床。
然此时已无人闲暇挑剔她的礼仪规矩了。太傅虽然病着, 但病人非但不是没脾气,反而比平时还要无理取闹几分。孔太傅直接以权势相迫, 必要刑部与内务府通力合作在半个月内找出真凶, 否则便取他们项上人头为皇后陪葬。
有生命威胁悬于头顶, 刑部和内务府一众官吏管事的效率陡然提高。将各处搜集的证词翻了又翻,总算找到了一条重要的突破口:按照神医所说,皇后死于独岑槐与重黄堇的相克作用, 而这必须是身上有伤口接触才会导致中毒。这种相克产生的毒素毒性剧烈发作极快,几乎是接触瞬间就会有心脏骤停的表现。
按照时间推测, 所谓伤口是苏太医为皇后针灸造成,而独岑槐就掩藏在小皇子与乳娘身上。然而查遍这两人的穿着用度饮食,从头到尾都没发现独岑槐的存在,一时又让调查陷入僵局。
刑部侍郎无法,只得硬着头皮向太傅求助,让周神医再进宫亲自查探,看看这独岑槐到底隐藏在什么地方。
太傅此时唯一的念想是查明真相,次日就让人领了周仲进宫。他倒是不把自己当外人,只把陛下的后宫当自家后花园一般想出就出想进就进。陛下气个仰倒,在小朝会上狠发作了一通,及回到后宫便宣了太医。
前朝暗流汹涌自不为周神医所知。他不负神医之名,先召集皇后中毒当日屋里所有人一一把脉,又各取一滴鲜血滴入不知什么药液,折腾了小半日找出了罪魁祸首。
“……这独岑槐的来源果然是在小皇子上。”周仲约莫解释一番,捋着胡须不解道:“不过分量非常少,不像是日常服用或香薰过。小皇子的衣物饮食也并未沾染,着实不知从何而来。”
苏太医本是按召为皇后针灸,差点儿因无妄之灾被太傅下令砍了,心有余悸不免更期盼着戴罪立功。一时脑子转的飞快,迟疑着问道:“若是先前的奶娘或下人身上有呢?神医大概不知,小皇子身边这批人是新换上的,前头且有另外的人负责照料皇子。”
周神医摇摇头:“这一点太傅早就想到了。草民非但查了前后所有伺候过皇子的人,连小皇子曾住过的偏殿也查了。独岑槐虽无甚味道但附着极强,只要它在某处出现过,以老夫的手段三个月内都能检查出痕迹。”
三个月?三个月前小皇子还没出生呢。
苏太医腹诽一句,忽而脑中一道闪光划过,眼前一亮急忙问道:“那有没有可能,并非是小皇子接触过,而是胎里带来的呢?”
“你是说……?”周神医一时迟疑。
“若是先丽贵嫔——便是小皇子生母,在怀着小皇子的时候接触过独岑槐,是否会从胎里带到小皇子身上,并以此加害皇后娘娘?”
若是这样的话就太可怕了。这是从多早以前就算计起,定要置皇后于死地啊。
饶是苏太医都被自己的假设吓的脸色苍白,周神医却是老神在在的摸了摸胡子:“这个……似乎……不是没可能啊!”
所有人都没料到看似山重水复疑无路,不想柳暗花明又一村,真相似乎已经近在眼前。然而是否就是如此还需往王贵嫔生前住的偏殿查一查。知会了贵妃娘娘领着贵人小主们暂且回避,乌泱泱一行人各怀心思,终是一同踏进了长乐宫。
到了长乐宫,事儿便出乎意料的顺利起来。虽丽贵嫔生前的一应物件儿扔的扔烧的烧,偏殿内已是空空如也,然周仲还是在一张红木长案上找到独岑槐的存在。
另有太医去调了丽贵嫔的脉案,并非发现独岑槐的取用。周仲问了问伺候过丽贵嫔的宫女,得知此处摆放的是一尊青铜博山炉,推测独岑槐应是被掺在香料里给王氏用的。
再往后便是顺藤摸瓜。王氏胎相不稳,一般的熏香是不可能端到她跟前的。唯有太医院开过两副安神安胎的宁息香,前一副药方是太医院右院判拟的,乃是王氏有孕之初所用。自去年年末一直到王氏生产前则用了另一副方子,药方底下的印签是太医院中一位年轻俊杰康太医的大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