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末此时心里的纠结并不比盛延少多少,对于刚才在楼下的那一幕,他觉得他有必要和盛延说明一下,他其实并不想真正瞒着盛延任何事,他家里的这些事他只是不愿意讲,如果盛延没看见的话,他就没必要特意说,但现在盛延都看见了,他当然要和盛延说明白,但他不知道怎么说。
胡女士的死一直是程末的心结,哪怕心里清楚他应该正面面对,但程末一直以来的处理方式还是逃避,而刘妍刚才说的那句话几乎让程末逃无所逃,他只要一闭上眼就能想起那天的场景。
程末连强迫自己从过去中抽离出来都做不到,就更别说定下心神来思考怎么和盛延解释了。
越想逃离某种状态,反而越是容易往那种状态中陷。
胡心兰肯定也是被你气死的!
刘妍的话在脑中乍响,程末的脸色顿时煞白。
盛延立马察觉到了不对:同桌,怎么了?
程末轻轻地摇了一下头,鼻间仿佛又能闻到那天夜里的血腥味,程末闭上眼,轻轻往盛延那边靠,将头抵在盛延肩上,声音压抑又无助:盛延,我害死了她
*
作者有话要说:
咪啾啾~
第64章
程末的声音在轻轻颤抖, 盛延的心中一紧,他从来没见过程末这么脆弱的一面。
对于程末话中的害死, 盛延当然不会认为这话是说程末杀了他奶奶,不仅因为刚才程末他妈说过程末的奶奶是自杀,也更因为他对程末的了解,所以程末会这样说,只能是因为他把他奶奶自杀的原因归结到了他自己身上。
难怪听到程末他妈说的那句话后程末反应会那么激烈,这是程末的心结。
想清楚了这一点, 盛延心里对程末他妈的怒火又上升了好几档。
压下心头火气,盛延不自觉握紧程末的手,轻声开口:同桌,她是自杀, 对吗?
程末说完那句话后就又沉默下来了, 他一直在避免回想那天的情形, 但压抑得越狠, 反弹就越剧烈,他现在已经陷在了回忆里,睁开眼就仿佛回到了那间病房。
雪白的墙壁, 刺鼻的药水味, 走廊外传来的脚步声, 还有萦绕鼻间的血腥味。
程末很长一段时间都会做一个噩梦,梦中的场景就是这样,只是梦里没有另一个人握着他的手。
所以盛延安慰的举动是有效的,程末闭了闭眼,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到盛延身上, 听到盛延的话, 他轻轻点了点头。
所以和你没关系
盛延话还没说完程末就摇头, 他打断盛延:我能阻止的
话说出口程末就感觉到心里的压力陡然一松,这件事一直压在他心头,他尝试过很多次自我排解,但除了一遍又一遍的经历那时内心的煎熬外,他丝毫没有办法说服自己放下。
理性和感性,在这件事情上他完完全全偏向了后者。
他其实很需要一个倾诉对象。
她第一次尝试自杀时我在学校,如果不是那天张姨刚好去了我家,她那次就会成功程末的唇色很淡,这是他第一次尝试将自己的事讲给别人听。
当时已经临近期末了,各科都进入了复习阶段,恒中对学习的要求很严格,临近期末抓得更紧,所以当还在上课班主任就叫他去办公室时他就有不好的预感。
从班主任口中听到胡女士自杀的消息时程末的第一反应是不信,在他心里胡女士并不是一个软弱的人,但班主任不会拿这种事跟他开玩笑,而之后张姨打来的电话也证实了这件事。
程末在赶去医院的路上都还没消化这一消息,直到亲眼看到胡女士从抢救室推出来的那一刻他才相信这个事实。
幸好张姨发现得及时,那一次抢救回来了,之后几天程末就一直在医院陪护。那大概是他和胡女士面对面相处得最长的一段时间,过去的大多数时候他们都在自己的房间里忙自己的事,默契的互不打扰,也正是在那段日子,程末才知道胡女士其实早就不想活了。
他第一次见到那么疯狂的胡女士。
在医院里胡女士也没放弃自杀,绝食、扯掉点滴、偷偷藏瓷片割腕只要程末稍不注意她就会想尽办法自残。
那些天程末几乎寸步不离地守着她,晚上哪怕再困也只敢稍稍眯一会儿,并且马上就会惊醒,然后就是确认胡女士没有趁他睡着时自残。
从小到大,对于想要做的事程末都会极为认真,可能胡女士也是第一次直观感受到程末的认真与坚毅,以及从别人口中听过无数次的优秀。
有程末在,她完全找不到自杀的机会。
那天下午,她自杀后第一次主动开口说话,程末丝毫不知道自己现在的脸色有多差,稍微停顿了一下,他才接着说,她求我放过她
这六个字程末说得极为艰难,他那时候已经连着几天没睡过好觉了,精神本来就差到极致,却偏偏遇到了一个最难解的难题。
他在想他是不是做错了。胡女士不想活,但他却强迫她活着。
他以为生命是宝贵的,哪怕一时痛苦想要放弃,但谁也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也许当时的痛苦在过后回忆起来不过是小事,所以至少要保留通向未来的可能、至少发生在他面前的,他会尽力阻止。
好不容易理清思路,但还没等程末开口劝说,胡女士的下一句话就将他钉在原地。
如果不是你,你爸爸走的那年我就会自杀,撑了那么多年,我真的累了,你放过我吧
程末愣住了,他立马明白了这句话里透露出来的意思是他害胡女士痛苦地活了那么久。
原来胡女士求他放过她,不仅仅因为这几天他阻止她自杀,原来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他已经折磨了胡女士这么多年,难道还要继续下去吗?
原来在胡女士心里,他是折磨与痛苦。
那天晚上,我没守着她程末说。
盛延立马就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他急忙打断程末的话,没让程末继续说下去:同桌,没人能阻止一个真正想自杀的人,你不可能一直守着她的,哪怕那天晚上你守着她,她也能找到其他机会,所以这件事和你没关系,不要把原因归结到自己身上,明白吗?
盛延说这话时有些着急,甚至有些语无伦次,他现在心里说不准是心疼多一些还是愤怒多一些,经历这种事,对程末未免太残忍了,除了一遍遍强调这件事和程末没关系外他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安慰程末。
程末是一个极其理智的人,盛延说的这些其实他心里清楚,但是那时候的负面情绪给他带来的冲击太大了,更何况,他确实眼睁睁地看着胡女士的生命流失,他做不到不怪自己。
那天晚上,我没睡着程末逼着自己回想那天的情形。
他躺在病房里的陪护床上,与胡女士的病床相隔不到一米,那时候的他其实累得不行了,身体困得仿佛粘床就能睡着,但事实上他的精神紧绷到了极致。
他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闭上眼睛缩在被窝里时程末一直留意着胡女士那边的动静,医院里到晚上其实也没安静到哪儿去,但程末却觉得那天晚上静得可怕,他好像想了很多事,又好像什么也没想,思维前所未有的混沌,他甚至不知道他在做什么。
惊醒他的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弥漫的血腥味,程末开始注意到那是血腥味时那股味道已经浓得可怕了,他猛地睁开眼,完完全全愣住了,他不知道他该做什么,但再反应过来时他还是急忙去按了呼叫铃。
护士很快就赶过来了,胡女士再一次被推入急救室,程末没跟过去,他站在原地,看着被鲜血浸满的病床发愣。
那一次没有抢救回来。程末说,他没有意识到他在轻轻颤抖。
已经猜到了结果,盛延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轻轻拍打程末的肩:你已经尽力了,不需要自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