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是万万不能表露的。他怕谢珽瞧出端倪,只假作垂首添茶,笑道:“我这半年都在巡边,全然不知京城的动静。毫无头绪的,一时间也猜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般反应,着实与寻常迥异。
谢珽要的就是让他心里先敲起鼓,既已奏效,便屈指在桌上轻敲了敲道:“户部侍郎徐元杰,吉甫的走狗。”
意料之外的名字,与诚王毫无干系。
谢砺心头骤松,“他怎么了?”
瞬息之间忐忑尽去,就连谢砺自己都没察觉,他的脸上露出了些许近乎躲过一劫的庆幸情绪。
这样的起落,合乎谢珽所求。
他往后靠在椅背,示意贾恂替他说。
贾恂遂道:“徐元杰此人,靠吉甫的提拔平步青云,此事众所周知。但其实没人知道,他本姓魏,是岭南节度使魏津的庶弟。当初入仕进京用的皆是他人身份,实则两面三刀,借着吉甫之手,在给魏津办事。”
而后,将谢珽查到关于徐元杰的种种恶行,尽数道来。
谢砺听得瞠目结舌。
末了,贾恂又道:“魏津费尽心机,原是想挑起朝廷与河东的争端,他坐收渔利。此计不成,又养出了流民之乱。王爷调了得力干将南下,助朝廷平定流民之乱,已有数道捷报传来。照此情势,不出九月中,此事即可平定。而魏津那边——”
他声音微顿,掀须而笑时,看向谢珽的目光充满了赞许。
“据岭南那边才刚递过来的消息,魏津如今骑虎难下,已有部将想给他黄袍加身。魏津并未处置这些人。”
饶是谢砺久经沙场,听闻此事,也几乎惊得站起。
他有些不敢置信,“这是要称帝?”
贾恂笑而颔首。
魏津行事向来谨慎,从他埋下徐元杰这条线可见一斑。如今徐元杰已然折戟,莫俦他们迅速赶赴岭南,大肆散播消息,军中将士几乎无人不知,这些人里,多的是想趁机搏一把的军将。能闹出黄袍加身的事,足见迫不及待。
士气既起,强行浇灭无异于自断后路。
待流民溃败的消息传过去,哪怕他不愿操之过急,恐怕也要被部将裹挟着称帝自立。
若不出意外,恐怕九月即见分晓。
这于河东而言着实有利无害。
贾恂得知谢珽此事时,直呼妙极,此刻提起来亦甚为满意。
谢砺心中却只有惊愕。
他没想到这侄儿闷声不响,在京城竟已布了密网,将吉甫身边藏之极深的徐元杰都揪了出来。更未料,谢珽反手一道消息送去,竟能隔着千里搅动岭南——散播消息、挑动士气这种事说来简单,但那毕竟是魏津的地盘,要闹到群情涌沸、士气高涨的地步,是极不容易的。
谢珽却只说是顺水推舟。
这样的能耐,远超谢砺所料。那么,京城的那些眼线,会不会察觉诚王的事?
这猜想令谢砺暗自胆寒。
不过看目下的情形,谢珽整颗心都扑在吉甫和魏津身上,似乎并未留意旁人。何况,吉甫是跟王府较劲数年的老对手,谢珽盯着他的人是在情理之中。京城里有尸位素餐的太子,诚王着实不甚起眼,谢珽人手有限,不至于无缘无故的去深挖诚王的底细。
倒也无需过分忧虑。
谢砺暗自宽慰,就着岭南的话题又说了一阵,才回住处解甲更衣。
……
翌日,谢珽在府里设了场小宴接待徐弘。
全然拿他当阿嫣的叔叔来待。
徐弘这一趟来得从容,原就打算见着儿子后当面问个清楚,大约摸出谢家的态度再做打算,这会儿也不急着透露来意。见谢珽母子都颇热情,阿嫣薄妆华衣,气色不错,心中甚为宽慰,转述了徐太傅和楚家的一些话,又谢王府对徐秉均的照拂。
闲谈间,他又提起了件趣事。
说先前在徐家别苑露面的剑南节度使之子周希逸,因被诚王的赏识引荐,在谢珽离开后又得皇帝单独宣召,大约是想聊聊剑南的事。结果宣口谕的内官到了下榻处,却失望而返。
据说是周公子无端受伤,行动不便正在调养,不宜面圣。
永徽帝为此颇为懊恼。
后来诚王亲自登门,将他带进宫里,免得让永徽帝以为是周家故意推辞。
一路走去,被不少人瞧见惨状。
后来就有人调侃,说他是在宫宴上抢了淮阳王谢珽的风头,故意过去拆台,才被谢珽教训成那样。
说得还有鼻子有眼的。
徐弘不信谢珽这样小肚鸡肠,说出来也是为了随口提醒,“京城里时常有流言滋生,周家又是剑南的节度使,也不知这些话是不是存心挑拨。王爷就当个笑话听吧。”
谢珽颔首,“无稽之谈。”
旁边阿嫣却捕捉到了他唇边一闪而过的笑意。
若只是周希逸挨打,他实在无需暗笑。
想必……
心里揣了疑惑,却不好当着徐叔叔和婆母的面戳破谢珽的伪装。宴散后回春波苑的途中,她倚在谢珽怀里,想起这事儿,忽而抬眉道:“方才徐叔叔说周希逸挨打的事情,当真是夫君的手笔?”
猝不及防的发问,那双清澈的眸子含笑觑来,似已窥破这无伤大雅的小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