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正逢多事之秋,咱们才将念月外嫁,再强审出郑家的阴私,她若不肯,到底是个麻烦。”
“何况郑家树大根深,咱们若要处置,对外总得有无可辩驳的交代。若关乎大局,军政的事上自可事从权急,万般手段都用得。但关乎内宅的事上动用重刑,旁人听闻之后,于你和阿嫣无益。为那种人给你们添不自在,不值当的。”
武氏瞧着谢珽,神色郑重。
其实还有一重顾虑,她没好挑得太明。
若这事当真是老太妃鬼迷心窍,不愿让谢氏儿孙跟皇家的人有瓜葛,借着娘家跑腿,用了这般见不得人的手段,揭发时更须证据确凿,让人挑不出半点毛病。若不然,往后但凡有人拿着酷刑审讯说事,都是个后患。
既然出手了,自然要一击必中。
干净利落地照着律法办事,不给对方任何逃脱辩白的余地。
武氏瞧罢谢珽,又握住了阿嫣的手,“这件事上,你媳妇想得更周全。”她说着话,轻拍了拍阿嫣的手,没多说安慰的言辞,也不必说什么疏于防范之类的客套话,那坚毅而柔韧的目光望过来,除了鼓励赞赏,便只透露出一个意思——
别怕,婆母给你撑腰。
这般坚决强硬的维护姿态,比家中的偏心的母亲好了数倍。
阿嫣心里好受了许多。
知道持家不易,她当然不会怪到武氏的头上,便颔首认真道:“母亲这些话,正是我想说的。黑手就在那里,再给她十天半个月也跑不掉,咱们就当寻常案子来办,有理有据的查明白,拿出证据,足够让对方无话可说。”
“外头是命案,衙门本就该按律法查。里头的事咱们自己来,总能水落石出。”
她的姿态虽柔和,却同样沉着。
既是如此,婆媳俩都是一个主意且言之有理,谢珽自无不从。
武氏旋即叫来田嬷嬷,让她去寻册子。
……
修缮王府并非小事,诸般细节都已造册。
除了材料开支,每日来的工匠也都有人查验身份,进来和离去时也都登记了名字,摁着手印。这事是田嬷嬷亲自盯着办的,做不得假。且她办事极为细致,除了出入春波苑的登记,连哪位工匠在哪里逗留多久,都单独让人记录了。
反正府里人手多,笔墨管够。
这些功夫都在暗处,或许一辈子都用不着,但真出了事,却也能有奇效。
譬如这次。
给春波苑的家具都是武氏挑了,让田嬷嬷亲自掌眼的,搬来之前在库房晾过半年,并非仓促新造。这药丸必定是在春波苑摆好后,才被塞进去的。
田嬷嬷对着册子,细查每个人的踪迹。
最后,盯上了个花匠。
春波苑里各处皆栽植草木花卉,屋中也养着盆景,且有不少是名品。那花匠是王府里用了许多年的人,两位太妃身边的花草也常召他去侍弄。
修缮春波苑时,花木皆由他带着徒弟负责。
偏巧那阵子他家里老娘生病,武氏待人宽厚,便许他白日里侍弄汤药,等后晌有人替换,再来府里上值。他也做事勤恳,后晌来府里,一直带徒弟忙到半夜才回。
彼时小丫鬟如实登记,没觉得怎样。
如今再瞧就觉出端倪来了——
他每尝进了春波苑,先给徒弟分派院里的差事,而后会巡查养在屋里的名品,从枝叶到花瓣,细细检查。
每回进主屋都能待两三炷香的功夫。
彼时暮色四合,旁人多已收工,小丫鬟要换班用饭,偶尔跟过去瞧一眼,多半时候都在外头边做事边留意。
等整个工期结束时,他总共在正屋单独逗留了四个多时辰。
相较之下,在厢房逗留不及四中之一。
最可气的是正屋养的盆景后来长势都不怎么样,实在不像费心养出来的,田嬷嬷还曾私下抱怨过花匠不用心。后来春波苑的草木花树之事,也都交给了旁人打理。而今看来,却是另有缘故。
武氏立时命人将他召来。
那花匠听闻太妃召见,忙背上箱子随仆妇进府。到了中途,见走的不是去碧风堂的路,而是朝着春波苑走,立时有点犯嘀咕。待得进了春波苑,瞧见谢珽坐在上首森冷威仪,太妃和王妃亦神情冰寒,旁边还摆着劈碎的木屑和药丸,脸色微变。
这般反应,实在昭然若揭。
谢珽亲自审问,几乎无需用什么酷烈手段,便迫得对方惊惧叩首,求饶不迭,“小人身份低微,怎么敢谋害王妃。实在是有人拿老娘的性命逼迫,迫不得已才听了吩咐,做出这样糊涂的事!求王爷饶恕小人性命!”
武氏当然不信只是威逼而已。
不过他既认了,事情就能好办许多。
她一面让田嬷嬷审问,将前后经过仔细摸清,一面派人去查花匠家底,果然他家去年忽然多了田产屋舍,显然是威逼利诱,为这巨额银钱铤而走险。这些线索皆可用来顺蔓摸瓜,田契房契甩到面前,花匠亦无话可说,尽数招认后,在口供上签字画押。
旋即,谢珽将甘郎中的命案移至衙署。
武氏顺着田产屋舍接着查,又亲自到照月堂走了一趟,将扣押周林的事情透露出去,只说园中花木出了岔子。
老太妃神情平淡,觉得小题大做。
郑吟秋却有点坐不住了,见武氏商量中秋家宴,坐着不肯走,向来端庄的脸上隐露焦灼,忍不住寻个由头抽身。
才刚出了花厅,就被阿嫣迎面撞见,说她和武氏准备了皮影戏,想在中秋夜宴上给老太妃助兴,因郑吟秋最知老人家的喜好脾气,欲请她过去参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