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火苗烧起来,被情势裹挟着前行,便是骑虎难下。昔日魏津想在朝堂和河东之间煽起的那把火,可数倍奉还于岭南。而这口子一开,许多事便可顺理成章了。
谢珽并不怕率先起兵。
但若能让狗皇帝和魏津那狗贼先交锋,何乐而不为?
莫俦领会其意,当即悄然南下。
谢珽则照常赶路,渐渐追上阿嫣的队伍。
……
此时的阿嫣,已经进了河东地界。
既到了谢珽的地盘,途中安危便无需忧虑,陈越虽仍绷着精神不敢有半分懈怠,玉露和玉泉却比先前轻松了许多。
唯有阿嫣,脸上渐添愁色。
想到王府里潜藏的暗涌,她多少有点头疼。
这日傍晚在官驿下榻,无需再如从前般隐瞒身份,王府的名头亮出来,阿嫣自是被安顿在最好的屋舍,由陈越带人在屋外把守。前来接应的人亦分队巡逻,将这处小小的院落看护周密。
阿嫣用过饭后歇了会儿,先去沐浴。
这一路虽风平浪静,因天下情势渐乱,宣武地界亦有盗匪横行,她心里始终有根弦绷着,晚间亦睡得极轻,饮食起居一切从简。此刻浴桶里香汤暖热,她散发坐进去,任凭热水蔓延过肩,只觉浑身筋骨为之一松。
桶沿上搭了段柔软丝绸,遮住水中风光。
玉露跪坐在后,帮她轻揉双鬓。
氤氲的雾气弥散开,如瀑青丝拖曳在外,阿嫣阖眼养神,片刻后忽而开口道:“方才陈典军说,王爷今晚会到?”
“是这么说的。”
玉露单独取了盆水为她沐发,香膏抹上去时,淡淡的香气散开,她迟疑了片刻,终于还是开口道:“有件事情,奴婢怕王妃路上担忧,一直都没说。如今王爷既要来了,合该说出来,好让王妃心里有数。”
“什么?”阿嫣有点困。
玉露手上顿了顿,低声道:“离开别苑之前,王妃送司公子走的那会儿,王爷其实已经来了,只是没露面。”
话音未落,阿嫣猛地睁开眼睛。
笼来的睡意霎时惊飞,她顾不得满头湿漉,扭脸诧然道:“你可瞧清了?”
“当时奴婢站在亭外,看到王爷从荷池那边过来的。那院里的格局王妃都知道,过了荷池就只能奔屋子里来,没旁的地方可去。他又没再原路回去,除非翻.墙去隔壁院子,不然定得到凉亭附近。”
“那是什么时候?”
“在奴婢去拿笔墨之前,有一阵子了。”
阿嫣闻言,心头猛的一跳。
徐家那座别苑是何格局,她闭着眼睛都能画出草木亭台。荷池那边并无太多遮挡,她当时侧坐着没留意,玉露既瞧见了,定不会认错。以玉露的性子,既瞧见谢珽回来,定不会视若无睹,她说没瞧见谢珽沿荷池回去,必是看准了。
那么,谢珽为何没露面?
下意识的,阿嫣想起了王府小院的那回。
谢珽不会闲得没事翻.墙,他的耳力又那样好,想必是听见了什么,才会驻足不前,等司裕走了才露面。
她和司裕之间,自是坦坦荡荡,无需避忌。
种种交情,谢珽也都清楚。
但她当时和司裕说的话……阿嫣想起司裕的那两个问题,只觉头皮一麻。
从前她存有和离之心,特地花了小心思让谢珽听到那番言辞。然而时移世易,此刻得知谢珽可能听到了她含糊不明的回答,心底里不知怎的竟有点紧张。
那句“不知道”是出自真心,她确乎不敢作保会不会长久留在王府。
但落在谢珽耳中,难保他会怎样想。
尤其是他明明早就到了,却始终没露面,直到司裕离开、她回屋之后,他才进了屋说要早点离开。
阿嫣记得彼时谢珽的神情,端稳而疲惫,并无半分异常。是他没听到,还是听到后暂且敛藏,没在她跟前表露?
她捏不太准。
心里万千念头闪过,阿嫣呆呆将玉露看了片刻,最后又转过头,照旧靠在浴桶上。
“我知道了。”她闭上眼睛。
迟疑的、畏惧的、担忧的,最终都要面对,卢嬷嬷总说夫妻间要磨合,有话不可闷在心里太久,独自胡思乱想有害无益。回到魏州后虎狼互伺,何去何从终究得拿定主意,让谢珽听见这些未必全然是坏事。
她也很想知道,能不能为了他孤注一掷。
阿嫣深吸了口气,竭力平复心跳。
待沐浴毕,将头发擦得半干,便换了件海棠红的寝衣,先将被褥铺好。又寻了谢珽待会要换的寝衣和明日的衣裳,叠好了放在床头。而后,取了纸笺随意描画故地重温的山水楼台,在桌边等他赶来。
夜色渐渐深了,烛台上蜡泪高堆。
玉泉怕她画晚了腹饿,去安排夜宵小食,玉露则陪在旁边研墨说话。
亥时已然过半,人语初定。
客舍之外,忽然传来男人熟悉的声音,夹杂陈越拜见时的禀报之声。旋即,陆恪、徐曜等人的声音亦陆续传来,甚至有小别后的笑语调侃,显然这一趟安然无恙,十分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