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别扭吗?谢珽微愣。
似乎也不算。
她除了泥塑那回和客栈里负气争锋,平素都温柔安静,从不说重话,照顾起居也很妥帖,并未说过不满。只是看到他的时候,会收敛笑容戴上温柔假面,会在打发他沐浴后躲进梢间,回来倒头就睡,半句话都不多说。
究其原因,大抵还是余怒未平。
小姑娘的心思实在难猜,又不像麾下兵将同僚那般能让他恩威并施,纵横捭阖。闺房的事太陌生,他实在不太会化解。
遂有点尴尬的道:“她可能在生闷气。”
“那你就干看着?”武氏一巴掌拍在他肩上,一副怒其不争的表情,“她又不是你的下属,不吃你那套威风,别总臭着脸吓唬人家。小姑娘要哄的,哪怕是没生气,这样懂事又有孝心的孩子,你原就该好生善待。”
谢珽听了训,拧眉沉吟。
武氏又好心提点,“她平素爱书画,生得又漂亮,譬如首饰、文房四宝,都能得她喜欢。东西还在其次,要紧的是你的态度。”
说罢,见司马陆恪来了,遂打住话头,肃容谈及正事。
……
春波苑里,阿嫣倒不知这些。
入冬后一日冷似一日,因临近年底,府里府外琐事颇多,这些天谢珽忙着各处奔波,她也接了不少差事。好在婆母是极慈和的人,交给她这些事,初衷也是教她管家理事,碰见难处时亲自指点,倒让阿嫣学到了不少东西。
这日天阴云重,冷风嗖嗖。
她在碧风堂消磨了整个后晌,听嬷嬷讲临近年节时王府里要办的几件要紧事,等理清了出门,外头雪片纷纷,天地寂静。
阿嫣畏冷,晚饭后关门逗了会儿小兔子,仍去梢间啃账本。
——送来的账本愈来愈多,她原就不是吃苦耐劳的人,觉得这事儿实在让人头疼,难免生出拖延之心,每日磨蹭半天都只能看掉半册。如是积累的一阵,堆在案头的账册都快成小山了,愈发让人心生抵触,不愿多碰。
雪落无声,竹枝坠弯。
案头烛火静照,外头似有打帘的动静传来,阿嫣疑心是谢珽回来了,又觉得他不至于大晚上的逆风冒雪过来,便坐着没动,只扬声道:“外头是谁?”
“没什么,奴婢取件衣裳。”是卢嬷嬷的声音。
阿嫣遂放了心,让玉露去取热茶。
少顷,珠帘轻动,脚步靠近。
茶杯斟满,香气淡淡送到鼻端。
阿嫣头都没抬,取了热茶轻啜一口,又道:“墨快凝住了,再研研。”说着话,仍蹙眉啃账本。
账册记得还算清楚,每一条也都清晰分明,但归拢到一处算起来,却有点麻烦。她原就不喜算术,幼时遇到了总要避着,瞧见这些,脑子里就跟浆糊似的,看不到片刻就会神游,翻来覆去好半天,还是没看进去几行字。
头顶忽然传来谢珽的声音——
“觉得很难?”
突兀的男声几乎将阿嫣吓了一跳,她愕然抬头,就见谢珽站在案边,正徐徐为她研磨。
他何时进来的?
阿嫣腾的站起了身,忙道:“殿下回来怎么也不招呼一声,竟连衣裳都换好了,倒是我疏忽懒怠,侍候不周了。”
“你既忙着,何必打搅。”谢珽伸手轻按她肩膀,让她坐回去,又觑向账本,“不是很明白么,有两条记得不对。”
“哪条?”阿嫣面露茫然。
她于诗书过目不忘,对着账本却实在瞧不进去,左眼看了右眼出,实在没留意哪里出入。
谢珽遂躬身翻开账本指给她瞧。
两人离得极近,他右手撑着椅子靠背,左手触到账本时,几乎是将阿嫣揽在怀里的姿势。屋里炭盆熏得颇热,男人的气息落在脖颈,暖乎乎的有些痒,无端令阿嫣心头微跳。惯常清冷的声音在此时似乎掺了温和,他的手指修长而骨节分明,衬得那账册都似悦目了起来。
阿嫣摒开杂念,按他指点的算了,果真数目有出入。
“幼时先生但凡教算术,我总推懒不肯学,如今是恶果自食了,让殿下见笑。”她面露赧然。
“你算术不差,只是用错了法子,庄上账目驳杂,得有窍门。”
阿嫣眨了眨眼睛,目露求助。
出阁之前,母亲也曾教过她看账本,不过楚家毕竟式微,给她的陪嫁虽有田产和铺面,却多是小生意,不像当王妃后得的这些田庄,事类极杂。因婆母主掌中馈琐事忙碌,她也没敢打搅请教,这阵子看账目时,确实没用过窍门。
谢珽一眼窥破,唇角微挑,拉了张椅子过来。
“我教你,包你两三日看完。”
阿嫣听他说过那么多话,只有这句,听在耳中好似久旱逢甘霖,如同天籁。
有人耐心指点,阿嫣学起来很快。
掌握窍门后,那些高堆的账册瞧着也没那么吓人了,脑袋不再犯懒罢工,也能瞧得进去,半个时辰后如有神助。
阿嫣心满意足,暂时打住。
夜色已深,合该沐浴就寝了,两人熄烛后出了梢间,榻上已铺好被褥,玉鼎里的香也添好了。倒是桌上放着两个锦盒,瞧着贵重又眼生,摆在桌上也突兀。
阿嫣有点意外,向玉露道:“这是哪来的,怎么不收起来?”
玉露听了笑而不语,只瞥向谢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