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确实是最好的一个。
她最有耐心,伺机而动,审时度势,若不能一击即中,她便不会出手。清裕只是很好奇:“上月十八的那一晚,明明是很好的机会,你为什么不出手呢?”
她说的,便是挽风上塌欲抱走小皇子时抖手握住匕首柄,却最后又将匕首收回的那一次。
那次,清裕其实已经布置了四围。
只要挽风有任何一个动作,她都将血溅当场。然而在最好的时机里,挽风却没有任何动作。
原本清裕以为是自己猜错了。
她深刻的反省了很多天,她反省着自己的疑神疑鬼,反省着自己是不是对舅公太过猜疑,反省着自己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还没等她反省透彻,她便看见了伺机欲动欲刺杀荀相的挽风。
所以,她并不是不杀自己了。
她只是擅自把刺杀的对象改成了荀相。
清裕想知道:“为什么?”
挽风道:“因为我知道,这并不是您的错。”
被荀相选中,并不是小姑娘的错;成为荀相手中的傀儡,并不是小姑娘的错;最后成为女皇,也并不是小姑娘的错。
她只是一个被选中的人,一切错误的根源其实都是那血腥暴戾的男人。
清裕坐在床边,踢了踢小小的脚。她轻轻的问:“挽风,你有没有想过他们杀不了荀相,为什么要杀我?”
清裕其实最开始也是不懂的,但荀相让她懂得了这件事情。
好看的男人盘膝坐在她的面前问她:“陛下觉得他们杀不了我,为什么会想要来杀你呢?”
清裕想了想:“因为他们认为我是傀儡,您控制了我,所以就应当杀了我。”
那拥有至美姿容的男人听了她的回答,似乎觉得十分好笑。先是轻轻的笑,接着他便开始大笑,胸腔起伏着越笑越大,他被笑出了泪来。
他边笑边摇着头道:“对,他们认为你是我的傀儡。可如果不把我杀了,就算你死了,我也还能不断的扶植出更多的傀儡。”
荀溯笑容渐褪,肃目擦干眼角的泪,他眼中的温情尽皆褪去,冷着眼他问对面的小女皇:“不是这个原因,再想。”
不是为了杀死傀儡,不是为了杀死棋子,只是因为她是开天辟地以来的第一个登上大宝的女子。
女子,是不配坐在那里的。
朝野上下争执抢夺的不仅仅是对权力的控制。
在这个从未允许女子踏足的朝堂之上,她这个小女皇和扶她上位的荀溯成了真正的异类。甚至在荀溯的阵营里,也一样存在杀死她让小皇子继位的呼声。
她这个女皇,因为女子的性别成为了荀溯与这朝野上下与这世间所有士大夫之间最深的矛盾。
夜间的凉风缓缓的吹拂,拂过挽风的肌肤,吹起了她一身的战栗。
小女皇坐在床沿笑着说:“我想了想,其实也是。我还有很多尚在封地的哥哥们,他们里有些性格十分软弱,做傀儡其实也很适合。而且,我还有个皇弟,是母后和父皇所生,不仅占了名义上的正统,而且还更小,更好控制。”
“所以为什么荀相要选我呢?”清裕的思绪飞到了登基前的那个深夜。
那个她第一次遇见刺客的晚上。
看着刺客被当场斩杀,一地血泊,清裕瑟瑟发抖,拽着荀溯的衣袖道:“荀相,我能不能不做皇帝了?”
“能不能不做?”
她作为一个无法掌握权力的长公主,备受宠爱的开开心心的长了大。她学的是女戒,学的是女红,学的是一切女子该学的东西,她从来没有学过高高庙堂的冷酷,从来没有学过权力的倾轧,也从来没有学过应该如何应对无数想要取下她性命的人。
他们为什么要取她的性命?
如果只是因为她是与他们格格不入又截然不同的女人,她便实在不想再坐上那个位置了。
荀相其实有许多更好的选择。
那些非她母后所生的哥哥们,没有需要忌惮的母族势力。即便他看中的是她正统的身份,她那身为男子的小弟弟也比她要合适的多。
所以,为什么偏偏,一定要是她呢?
那个冰冷刺骨的夜晚,令人闻风丧胆的男人轻轻的抚了抚她的头,他只问了她一个问题:“为什么你觉得这个位置不可以让女人坐?”
对啊,为什么不可以让女人坐呢?
为什么?
他们总说女子无能,可如果她很努力很努力的向他们证明着自己的潜力和能力呢?
他们总说女子气量小,可如果她也能如历史上的那些明君一样做得很好呢?
如果……
一切的如果,都取决于她和荀溯必须活着。
不仅要活着,还需要活得很好,精力充沛的与一切的尔虞我诈斡旋,最终才能战胜这天下所有人的疑惑。
好好的活下去,便是她需要做的第一件也是最重要的一件事。
清裕下了床,站在卧榻的台阶上,因此有了比挽风略矮了一个头的高度。
她问:“你明白了吗?”
明白了吗?
他们要我死的原因从来都不是因为我是棋子,他们要我死的原因从来都只是因为我是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