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日来的许家被愁云笼盖,家里的主人已经非常暴躁易怒,大家工作的时候都心惊胆战着,生怕自己成为了被撒气的那个。
许恙从前不明白的,现下都明白了。
每个人的表情,都是不一样的。
每个人,脸上都有不一样的沟壑,神色不一,浅淡各异。
即使每一双眼睛都带着惴惴不安的神态,但这里的每个人依然是不一样的。
许恙顺着人流汇聚的方向走,前行,再前行,想着发出响声的厨房那处走。
人聚得太多,好些人超厨房内望去一眼后,站在了厨房的外头。
无知无感的许恙自然将继续朝里走。
而已经有知有感的许恙,则继续顺着溯回时光的推进,而随着记忆的方向行走。
他拉着小姑娘一道,走进了厨房。然后看见了他不慎烫伤了的母亲正坐在中岛台前,家里的老人芳姨则握着她的手在看。
很快,有人拎了医药箱前来,芳姨就赶在医生来前先为他的母亲上药。
许恙站在母亲的面前看,他的母亲便抿着唇压着眼朝他看。
这是一段仿佛分水岭般的回忆。
这段回忆之前,他的母亲是时常陪伴他的经常将他揽在怀中的。
这段回忆之后,母亲渐渐与他疏离,他再未得到来自母亲的拥抱。
他从前是不明白的。他不明白这一天里出了什么事情,但他一直知道,这一天一定出了什么事。一些他感知不到的,许意不愿意转化成他能明白的语言的,一些对于他母亲来说,很重要的事情。
此刻,在梦中,他拉着小姑娘的手,站在回忆中的母亲面前,回望自己的这段记忆。
他看清了母亲蹙起的眉头,压着的眸光,微敛的审视的眼眸,以及眼眸中的微软又微冷的光。
他长久的注视着那双眼睛,就像他的从前,他知道自己看不明白什么,但仍努力的想要看明白。他努力的看,专注的看,然而缺乏表情的眼神和表情,注定对于他所注视着的,沉浸在痛苦之中的人,是一种冒犯。
此刻,他一如既往的在看。但因为手中牵着个似乎能让他连通这个世界的小姑娘,他看清了他母亲当时眼里的光。
她应当很痛,散落一地的曲起饼还灼着刚从烤炉中带出来的烫。
她应该又但难过,因为她并不喜欢曲奇。这些东西许意喜欢、姚兆喜欢,他也跟着喜欢他们两个的喜欢。
但他母亲眼里的光,又不止这么些。
她望着许恙,眼里的柔一点点的褪,一点点的褪,像被时光洗刷了颜色的照片,满满的失去了所有的光彩和期望。
许恙终于明白了,时光的分水岭中,他曾经面对过什么,又错过了什么。
他的母亲,带着某种失望和绝望,满心期待的望着缺乏表情的毫无表情的他。
许恙明白了,这一刻,他的母亲在等待。
等待着希翼着,希望至少许恙能有一点联系于血脉之中的关怀和柔软。她希望,许恙至少能知道并了解,至亲至爱之间应当彼此相爱并关怀。
真实的记忆里,许恙当然看不明白。
看不明白的孩子,不动声色的仍然试图想要了解那个烁烁注视着自己但很明显又不太对劲的母亲,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从小到大的不动声色,其实并不代表他是一个迟钝的人。
他的不动声色,其实比人们知道得更敏感。
他的敏感,让他不敢随意的迅速的做出任何的动作。
但这一刻,在回溯时光的梦境里,当许恙终于明白了母亲那一刻的目光时,许恙清楚知道,这个当下,他必须要有一点动作。
他终于知道,当年这件事情之后,他被母亲绝望放弃的原因。
因为他的母亲认为,即使血脉相连的亲情,也不能打动他半分。何其冷漠,何其冷血的孩子。她的母亲最终在焦虑的抑郁中,永远的关闭了面对他的大门。
梦里,他拉着小姑娘的手,一步步的他梦中的母亲走去。
即使知道,这么做对于已经发生的现实毫无意义。即使知道,再怎么做也无法改变时光的记忆,他仍然想在明白母亲神色的刹那,做点什么。
他走到母亲的面前,站定,松开了小姑娘的手。
很奇怪的,这一刻小姑娘并没有像之前那样死死的攀住他。
就像是知道他此刻想要做什么,小姑娘背着手在一旁歪着头看。
许恙,从芳姨手中接过了涂伤药的棉签,小心翼翼的轻轻的为他的母亲上药,一点点缓慢涂抹着,直到他被拥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她的母亲紧紧抱着他,将他抱进怀里,比过去无数次的拥抱都更紧更令人窒息。
可是,捏着棉签的许恙,在梦中却轻轻的松了口气。
如果时光可以改变,梦中的孩子应当不会得到母亲远离的对待。
即使仍然无法感知到世界,他的心里或许也将平静而心安。
梦被改变了,他却还没醒来。
许恙转头,望向双马尾的小姑娘原本站的那处,但那处已经没有小姑娘的踪迹。
她或许已经悄无声息的走了,像她来的时候那样悄无声息。
也或许,此时的许恙成为了看不见她的大多数人,所以她即使还站在那里,他也已经看不见曾经作为他与世界桥梁的那位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