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寻常,凑凑热闹也未尝不可,可她如今满脑子都是她那未婚夫婿和他表妹通了首尾,还早就有了私生子的烂事儿!
虽然这事儿被瞒得死死的,连她贴身丫鬟都不知晓,但那私生子已满两岁,活蹦乱跳会喊爹爹,不管最终婚事如何,都必将成为她明家小小姐遭未婚夫婿背弃的铁证。
想到这桩往日人人称羡她也颇为自得的婚事,多半将以一种毫无体面可言的方式收场,明檀一会儿觉得炭盆里的银丝炭烧得她五脏六腑都在冒火,一会儿又觉得没了热气的白粥从嗓子眼一路凉到了心底。
“不吃了。”她心烦意乱,搁下瓷勺,起身往内室走。
素心望着她的背影叹了口气,没再多劝,指挥着小丫头们撤下这桌几乎未动的早膳。
“小姐这几日是怎么了,若是嫌那些丫头背地里说话不中听,禀了夫人将人打发便是,不至于连衣裳都不看了吧。”
她们家小姐最是在意衣着打扮,回回出门都必须从头发丝儿精致到鞋底花纹,也无怪乎绿萼狐疑,凑近素心小声咬耳朵。
素心也不知晓:“昨儿值夜我问了声,小姐不说,许是想静一静。行了,我去厨房煨碗鸡丝粥,进宫前小姐总要垫垫肚子,你也不许去烦小姐。”
素心年纪稍长又细致沉稳,最得明檀看重。绿萼扁了扁嘴,没敢反驳,只绞着腰间丝绦目送素心出门。
可待素心的身影隐没在垂花门外,她又立马回身,轻手轻脚摸进了内室。
照水院的内室布置得雅奢精致,大至雕花卧榻,小至雪银束钩,样样都能说出一番曲折来历,不同时节不同天气的熏香亦有别样讲究。
今日里头熏着浅淡梨香,似有若无的,清甜微冷。明檀坐在妆台前,仍是半支着脑袋,一副打不起精神的懒怠模样。
“小姐,奴婢继续为您梳发吧?”绿萼凑上前,小心翼翼问了句。
明檀没应声,她便当作默认,边执起角梳为明檀梳发,边自以为贴心地排忧解难道:“小姐可是在烦表姑娘今日也要进宫?放心吧小姐,那位爷什么身份,怎么会真看上表姑娘。就算看上了,以表姑娘家世,做侧妃都很勉强,怎么能和小姐您比,小姐以后可是正正经经的国公府世子夫人。”
明檀:“……”
“再说了,咱们世子爷仪表堂堂文采出众,满京城谁不羡慕您和世子爷金童玉女,天生一对!”
这一句绿萼压得极低,可那与有荣焉般的语气,在明檀听来简直如针刺耳。
谁要和那没脸没皮的天生一对?他也配!
她怕这丫头再说两句能把自个儿给气吐血,闭了闭眼,抬手示意停下:“镜子拿来。”
绿萼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好在脑子转得快,忙取下小铜镜,还懂事地转了口风,站在一旁盛赞明檀的落雁沉鱼之貌。
明檀细细端详着镜中之人,没有接话。只是从那渐往上扬的唇角中,不难看出她对绿萼的夸赞深以为然。
——绿萼这丫头言行跳脱还时常扎她心窝,可有一句说得没错:对着这么一张脸,光是白饭都可以多用几碗。
揽镜自照半刻,她那天大的火气也莫名缓歇下去,满脑子只剩一个念头:本小姐怎么这么好看!
第二章
欣赏美貌所带来的好心情一直持续到出府入宫。
二门外,车马早已备齐。明檀捧着暖手炉姗姗现身时,侯夫人裴氏与表姑娘沈画已在车内端坐。
见明檀解下斗篷,垂首钻入马车,裴氏眼底浮现出些许笑意:“阿檀,快上来。”
待明檀坐定,她又温声关切:“斗篷怎么解了?天冷,仔细冻着。”
“车里暖和,这会儿不解,待会儿下车就该冷了。”明檀笑得眼睛弯弯,乖觉地回握住裴氏,“叫母亲好等,原是我的罪过。”
裴氏轻嗔了她一眼:“什么罪过不罪过的,今儿上元,可别说这话!”
“是,女儿知错——”明檀往裴氏怀里靠了靠,还拖长尾音撒了个娇。
裴氏无奈地点了点她的额头:“你呀,惯会卖乖!”
坐在对面的沈画见了这幕,掩唇浅笑道:“舅母与表妹母女情深,真是叫阿画好生羡慕。”
裴氏不由得含笑看了眼沈画。
自古以来,续弦难当。明檀是先夫人嫡出之女,后头还有强势外家撑腰。裴氏刚嫁入侯府那几年,惟恐旁人给她安上一个“刻薄失母孤女”的罪名,看顾明檀比看顾自家侯爷还要精细。
这些年来她未有所出,本该担心侯府主母之位不稳,可因她与明檀关系亲厚,在上京贵夫人里得了个“贤慈”的好名声,这侯府主母倒是做得稳稳当当。
因着这番缘由,再加上裴氏自个儿也颇好声名,有心者稍加留意便知,夸她旁的都不如夸她与明檀感情深厚来得讨巧。
这会儿裴氏心里被奉承得极为熨帖,只不过明檀却因沈画出声,心情急转直下——
无他,沈画寄居侯府这半年,明檀与她两人表面上相安无事,背地里却没少互别苗头。
这会儿听到沈画那把腻人的嗓音,明檀就止不住想起自个儿那桩糟心的婚事还有府里丫头传的那些闲话。
那些闲话传得甚为离谱,但她也不敢肯定毫无可能。
毕竟昌玉街那位常年在外征伐,怕是没见过几个美人。这些个不通文墨的武将又惯爱附庸风雅,恨不得纳一屋子才女来证明自己并非莽夫——她爹便是最好例子,外任还不忘带上柳姨娘吟诗作对。
要是沈画入了昌玉街飞上枝头,她却因未婚夫背弃黄了婚事,那她明家小小姐岂不成了上京城里最大的笑话?
眼瞧着还没怎么,那些小丫头便能如此编排,若此事成真,不铰了头发去做姑子,这上京恐怕都没她明家阿檀的立足之地了!
车榖声在耳边嗡嗡作响,明檀越想越气,甚至还有些心口发堵。马车“吁”地一声停在启宣门外时,她仍陷在烦闷情绪中难以自拔。
-
官眷进宫,车马侍婢都是不可随入的。裴氏递了诰命的牌子,又由宫中嬷嬷查验过是否携有利器,才有内侍来引她们前往今日设宴的雍园。
大显立朝以来,除采选外,身无诰命的女眷极少入宫,这般设宴广邀更是头一回。
红墙覆雪的深宫肃穆威严,每向前一步,那威压似乎便重一分,令人难以喘歇。以至于前往雍园的一路静寂非常,旁的声音都听不着,只余短靴踩在薄雪上发出的轻微咯吱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