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修静以血掌拍地,红色波纹霎时以圆心往外荡漾,层层扩散,受阴阳二炁搅动,地面软化如泥沼,阵内的九龙方尊神台瓦解、塌陷,没入泥地之中。
公孙若胜券在握,对赢面有百分之百的自信,没预防他留这一手,身子蓦地一倾,头上戴的皇冠掉落,融进地面之中。
皇冠落地,不吉之兆,公孙若稳住身形后,气急败坏道:“蚍蜉撼树,不自量力,本想让你死得体面一点,现在我改主意了!”
他提笔疾书“地灭”二字,墨迹顿化,云庭震荡,地面豁开一条沟壑,形如漆黑大口,一开一翕,将陆修静吞入地腹,只露出一个的脑袋在地面外。
地面不断缩合,四面八方强劲的推力把陆修静的身体不断挤压变形,他面容狰狞,青筋暴起,七窍血流如注。头部以下身无完躯,已被碾磨成血浆肉糜,惨烈非常。
公孙若提着一杆杀人于无形的笔,趋步走到那颗咽了气的脑袋面前,垂眼俯视,全身心无比舒爽痛快,看了半晌,掸了掸袖子灰尘,满意地收笔回身。
何必呢,非得逼他把‘天诛地灭’都用上,这下落得个死无全尸,神元寂灭的下场,连投胎轮回后的精彩人生都错过了。
他掩唇含蓄地轻笑,试图掩饰内心的狂喜,心中的两大刺头被轻松拔除,再也没人和他作对,这样想着,竟连呼吸都畅快无比。
公孙若巡视一圈狼藉的云庭,心中忽生出唯吾独尊的自豪感来,为自己坐稳寰宇之主的位置而欣喜若狂:“本帝乃是天地主宰,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胜利者的宣言才刚发表完,他的笑容倏地一凝,很快察觉到事物的不对劲——场上朽月的残肢碎体,连带陆崇的那颗脑袋都消失无踪!
猝然回头,熊熊青色烈火吞没了他的身子,瞳孔里的烈焰光影交加,同时耳边伴有利器割风之声,无数锋锐的刀子飙旋撕绞飞来。
青暝炎,虚游飞刀两相叠合,双重攻势夹击,间不容发,公孙若无路可退,恐惧乱人方寸,甚至忘了用佛苏笔抵御。
朽月和陆修静站在暴焰刀阵外,两人毫发无损,神色严肃,再无之前的志得意满,更不敢掉以轻心,毕竟刚才被丧心病狂的畜牲折磨至死过一次。
炎海中传来刀刃叮当碰壁之声,火光中依稀可辨有一人影,且影子愈加清晰,直至里面的人迈着悠然的步子走出来。
公孙若冷郁森然的眸子折射粼粼寒芒,整个人阴沉得像一具刚从棺材里爬出的死尸,他手里握的佛苏笔变得通体煞红,笔尖滴落点点血渍而非墨水。
“本帝为了不留后患,不惜动用了‘天诛地灭’,明明把你们的元神都一并销毁掉,为什么你们还在?”
他身有金光护体,阴暝炎和虚游飞刀不能伤其分毫,书中主角有不挂之身合情合理,但公孙若不明白,为什么这种不死定律连配角都有!
“那得多亏你为我们续写了轮回,如果灰飞烟灭,我们还怎么满足你那变态扭曲的恶趣味?”朽月揶揄道。
“呵呵,那反是本帝做了多余的事,当时怎么就不直接把你们写死呢,真是失策!”
公孙若似笑非笑地瞅着两人,手里拿的佛苏笔滴血的速度加快,地面的血迹越积越多,蔓延至整座云庭,血腥味浓重扑鼻。
见情况异常古怪,朽月和陆修静忙飞离脚下生腥作呕的液体,两人腾空而立。
朽月错愕道:“他这是入魔了吗?”
“不是入魔,他发动了荒古时候的一种阴毒血祭,能将人□□腐蚀成血水,不仅如此,还能禁锢人的魂灵,折磨人死后残留的意识和精神!我们得赶紧离开这里,快跑!”
陆修静凛然一惊,背后忽地刮起一阵的腥风血雨,地面的血泊开始绕圈流动,片霎,鲜红色的漩涡陡然从脚底向上空拧旋。
千钧一发之际,他脑子兀地闪现朽月被切割成一地肉块的情形,无意识地伸出双手,急急把她推出血祭圈之外。
朽月万万没想到自己一出圈,血瀑如泉水向高空喷涌,眨眼功夫,陆修静的身子被淹没在血水中不复存在。
“陆修静!你个傻缺道士!!”朽月咆哮大吼,欲冲进血祭圈内寻人,可血泉暴涨个不停,不断向周遭漫溢,几滴溅落衣襟处吱吱冒烟,腐蚀成几个黑点。
“别喊了,他肉身已死,魂魄在我这儿呢。”公孙若神出鬼没地在她身后冒出声来,手里攥着一个星星闪闪的小球体。
怒火从朽月的眼眶喷薄而出,她周身青炎烨烨燃起,疾如旋踵地飞奔前去欲将陆修静魂魄抢回。
远远看人火箭似地冲来,公孙若微微错了个身,把手里小球往九霄云外一抛,耸肩遗憾道:“哎呀手滑,可能他得先去九幽报到投胎了。不过不打紧,反正你也逃不掉。”
他提笔潦草挥字,气势起落恢弘,一‘电’字倏然成型,转瞬炽烈白光乍现,六条带电鞭藤如小蛇蜿蜒奋动,散若触须,合如花苞,沿着逶迤轨迹先缓后疾雷射而来。
朽月吃过这个奸诈小人的亏,对‘主角不可战胜’定理已深有体会,知道他的阴招层出不穷,转身欲逃,孰料还是迟了一步。
电鞭如水藻般缠绕四肢,强大的电流导灌进全身,朽月面部五官痉挛,撕心裂肺的痛喊声震撼天宇,心脏跳动急遽加速,慢慢感知麻痹,失去一切意识。
醒来时,她已被绑在天监司的烧得通红的铁烙刑柱之上,公孙若在六界广发名帖,说有一场处决恶神的饕殄视觉盛宴可供观赏。
场面盛况空前,听闻作恶多端的灵帝跌落神坛,受罪伏诛,与她往日积怨,近日结仇的冤头和债主纷纷从五湖四海齐聚九霄,说什么也不能错过如此大快人心的时刻。
公孙若端坐在执行官的席位上,如一位温文尔雅的刽子手,笑睨台下人头攒动的众神,晏然道:
“灵帝罪恶滔天,实在不好量刑,过重会说本帝有失偏颇,过轻又怪本帝有心偏袒。出于人道主义,本帝将处罚权交由各位,刑罚种类不论,轻缓不限,可自行拿捏,至死方休。”
自行拿捏?不就是让大伙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吗?
群神哗然一片,愤慨激昂者蠢蠢欲动,昔日恶神作威作福,碍于她的淫威和靠山选择忍气吞声,如今恶有恶报,所有人都打起了十二分痛打落水狗的冲劲。
公孙若一声令下,宛如打响正义口号,一呼百应,所有人摩拳擦掌,祭出各种法器、兵刃,境况轰轰烈烈,上千种不同的虐刑齐头上阵,为了惩治恶神,手段无所不用其极。
朽月被绑束在耻辱柱上,后背承受着毒火的炙烤,不过她本是炎火之躯,世上的火比之于阴暝炎可谓小巫见大巫,对她造不成任何伤害。
反倒是这些落井下石的腐臭蛆虫,他们枉为德高望重的仙神,撕去正人君子的皮面后,残忍恶毒起来竟比魔鬼更甚。
恶神俨然是个众矢之的,身上被刀枪剑戟、斧钺勾叉等各种各样的兵器戳了千百个窟窿,又有金木水火土,风雨雷电火等五花八门的术□□番攻击。
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朽月纵使有再强的速愈能力,也及不上受创挨刀的速度,一开始还觉得疼痛难当,后来渐渐麻木得没有任何知觉。
“朽月,再下去你会死的,快把我放出来,让我出去帮你杀掉这群不知死活的杂碎。呵,别说一个公孙若,再来十个我也杀他个片甲不留。”阴神的话在她内心的某个角落响起。
朽月气息奄奄,倔傲如常,厉声叱道:“滚回去,本尊轮不到你来怜悯,休想借此占据我的躯体。”
“别犟了,我们现在是生命共同体,你死了我也没好处。我答应你,除掉这群狗彘不如的东西之后,我便立刻回去,绝不逗留。”阴神信誓旦旦地向她作了保证。
“抱歉,本尊不喜欢和一个连自己都讨厌的人做交易。”朽月拒绝得十分干脆,她宁死不屈也不吃嗟来之食,而且没必要为了解决一个小麻烦而招致一个大麻烦。
“你会后悔的。”
“呵,把你放出来会更后悔……”
阴神没有回应,许是气愤不过,骂了句“白痴”,复又隐匿回黑暗之中。
整整受刑受了七天七夜,朽月身上的鲜血顺着铁柱潺潺流干,骨肉被砍剁得糜烂成浆,她能感受到自己的身体在渐渐死去,几度昏迷又醒来。
朽月以前无牵无挂,肆意妄行,负伤更是家常便饭。不知从何时起,听了某人的一句心疼,她便不再毫无畏惧。
濒临死亡之际,她垂目看了眼狼狈的自身,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现在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可千万不要,千万不要让柳兰溪那小子看见。
和他分别时,还大言不惭地答应对方会照顾好自己,如果被他知道了不知该伤心成什么样。
她可以忍受万般痛苦和折磨,却独独不能忍受他掉一滴眼泪。
直到这一刻,没心没肺的恶神终于体会到了心疼是什么感觉。
可是,太晚了。
那些仁义之师替□□道,把恶神慢慢折磨至死,如此还不过瘾,剜肉剔骨,挖眼割舌,五脏全掏,最后只剩下一具血淋淋的白骨。
正印证了那句老话,盛极必衰,物极必反。她生前有多体面风光,死后就有多惨绝人寰。
一代天骄女帝,丧命于众怒之下,魂魄被拘至幽冥,入六道轮回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