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崇浑身是伤,被冷风吹足大半夜,此刻犹如一条霜打的茄子,两手被麻绳牢牢绑缚,吊在檐外的支梁上,正垂萎着脑袋不省人事。
“陆崇!”
朽月朝窗外大喊了一声,陆崇仍旧像具死尸一动不动,不由神慌意乱,厉目瞠视孙老板,咬牙愤恨道:“你把他杀了?”
正当她疏于防备,手腕蓦地被孙老板箍住,并越箍越紧,逼得她利刃脱手,轻而易举地被人反制在方寸之中。
“啧啧,潘小姐,淑女本该温婉端庄,别一言不合就动手动脚,都要嫁作人妇了,还没点礼数!你这离经叛道的本性,怎么到现在还是改不掉?”
对方甫一告诫完,朽月左手攥拳,用上狠劲儿直往其下腹擂去,还没碰到他一毫,孙老板反应迅速地截住手腕,稍一用力,便将她整个人掀翻在地。
朽月知道要栽,故寻了个漂亮的落地姿势,继而翻身利索一滚,身手不减当年,灵活自如地挣脱他的掌控范围,退到门边。
“君子不强人所难,潘小姐慢走,欢迎下次光临。”
孙老板倒是没想要抓她,也就随便她去留,并不曾喊人拦住。
他只是晏然自若地站在窗边,手里拿着把红剪子,一点点的在剪吊挂陆崇的那根绳子。
眼见那股麻绳一点点被剪开,朽月当即妥协:“放了他,我跟你做交易!”
孙老板手上的动作停止,缓缓转过头来,凝眉疑惑:“怎么,不走了?”
“要怎么样才肯放过他?”
朽月再次走进菡萏阁内,心里已有最坏的打算,若对方要以命抵命,那也没办法——只好算了,陆崇你听天由命吧,朋友一场,只能帮你到这么多了。
“呵呵,放心,不是什么要命的交易,只是想要一件潘小姐身上之物。”孙老板见她一脸慷慨赴义的悲愤,没舍得开难为人的高价条件。
朽月低头看了眼一穷二白的身家,便知道他说的东西不简单,直接打开天窗说亮话:“孙老板独特的癖好略有耳闻,我身上没别的东西,一张讨人嫌的脸你必然是看不上,剩下唯有两条胳膊两条腿,你看着拿去吧。”
孙老板摸着下巴认真地考虑了片刻,视线从她的脸转移到两条腿上,豁然明朗:
“我还纠结来着,没想到潘小姐如此善解人意,倒替我想好了。那就用两条腿换吧,省得潘小姐一天到晚想着逃跑,把女人该有的本分抛诸脑后。”
朽月瞅了眼窗外摇摇欲坠的陆崇,毅然道:“可以,但请务必遵守诺言,做生意没点诚信可不行。”
“我向来说一不二,你大可放心。”他阔步走到朽月面前,把手中剪子递给她:“潘小姐自己动手吧。”
朽月接过剪子,正欲下手,孙老板好奇问道:“为了一个背叛过你的朋友,值得吗?”
“我当他是朋友,他当不当我是朋友,那是他的事。”
她心下一狠,果断往膝盖骨上扎去,不带半分犹豫。
关于曾经是朋友这件事,他忘记了没关系,自己记得就行。
和公孙若交手时,陆修静舍命替她挡下那一击,肉身消融瓦解,化作一滩血水,上万年修为荡然无存,神魂飞落九幽。
听魇髅说,疯道士死活不肯先行投胎,说什么也要等她一步。
两人如愿在冥界相遇,陆修静在死后还是那副嘻嘻哈哈的德行,他开玩笑说,既能同年同月同日死,又能同年同月同日生,多好的彩头!
死过两回的朽月当时心情差到极致,臭着一张脸,不屑道:“切,死了还这么讲究作甚?”
“别那么晦气嘛,你都一回生二回熟了,还没看开吗?”
“什么一回生二回熟,投胎我也是第一次!”朽月义正言辞地纠正他。
“差不多,差不多。”他揽过朽月的肩膀向奈何桥走去,笑道:“约好了啊,我们下辈子还做好朋友。”
结果一碗孟婆汤下肚,变成凡人的陆修静立马把他的好朋友卖了……
唉,现实就是这么残酷,但无论如何,她都没有后悔交过这个朋友。
朽月再握剪一拔,鲜血汩汩喷涌,伴随一股剧痛,她额上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咬紧了牙根,这具不堪一击的凡体终是受不住痛楚,闷哼一声倒下。
“不错,颇有恶神当年的风范,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哈哈哈……”
孙老板露出狷狂恶臭的嘴脸,见状捧腹畅笑不止,末了,指了指她的另一条腿,提醒道:“还有另一条呢——别担心,我会派人送你回去的,不耽误你明日的婚事。”
屋内的笑声洋溢而出,窗外晾晒多时的腌萝卜被吵醒了,陆崇一睁眼便看见屋内施虐情形,吓得脸色发青,当即大声喝止:“金莲,赶快离这个变态远一点!”
“嗯?竟敢说我是变态!”孙老板笑容渐渐消失,转而用一种阴毒的眼神斜睨着窗外。
“你给我闭嘴!”朽月怕陆崇横生枝节,孙老板变卦,遂毫不领情道:“少坏我好事,断两条腿而已,大家都能平安!”
陆崇激动地不断挣扎,苦口婆心地劝道:
“金莲,你可别被他的花言巧语骗了,乱石沟的碎尸案就是他做的!孙老板通过各渠道买获很多年轻貌美的女子,关在隐蔽的山庄里,用极其残忍的手段□□虐待,蒙骗她们自断手脚来换取自由,最后一个个血竭而死,白白枉送了性命!”
孙老板不否认碎尸案与他有关,牵强附会道:“更正一点,我没虐待她们,好吃好喝供着呢,还培养她们提高自身素养,学些琴棋书画,歌唱舞蹈的技能,为明月楼扩充新鲜血液。可惜,有些人吃不得苦,不愿入明月楼当妓,那就没办法了。”
朽月忍着刺骨之痛,冷嗤道:“试问天下女子,哪个想当妓子取悦他人?枉费你读那么多年的圣贤书,干的净是逼娘为娼,废人前途的勾当,这不是虐待是什么!”
她说时愤慨激昂,带入了几分自己切实体会的感受。
陆崇对此很是赞同,附和说:“就是,她们宁愿自断四肢也不愿留下,可想而知你所谓的‘培养’有多么惨无人道!”
两人的声讨毫无作用,这位举手投足自带书卷气息的生意人摊开两手,不以为然道:
“我做生意向来童叟无欺,那些女子是我花钱买的,想要赎身就得付出代价,况且没人逼迫她们,纯属自愿而为。你看,最后我不都实现她们的愿望,给她们自由了么?呵呵,只是一个个没命活着回去罢了。”
孙老板的话让两人没有反驳的余地,人是他花钱买的,给了那些女子选择,也没有直接动手杀人,瞬间把罪责撇得干干净净。
他见两人都不吭声,为自己倒了杯茶,优雅地坐在椅子上呷了几口,复又打破沉寂:
“两位,生意还做不做啊?潘小姐答应自断双腿赎回陆先生,现在只折了一条腿,我总不能给一半的人给你吧?”
陆崇听了惊愣片刻,他望了眼朽月鲜血淋漓的右腿,一股酸意涌上心头,苦涩道:“金莲,我那样对你,你还肯来救我?”
“不管单方面还是双方面,我们都是朋友。况且我来救你,跟你出卖我没有任何关系,你别想多。”
朽月右腿没有包扎,流了一地血,双唇泛白,不想再作拖延,抓起剪刀瞄准左腿膝盖骨:“孙老板,生意还接着做,半途而废岂不让人扫兴?”
孙老板满意地颔首:“正解。”
“我不同意!金莲,那样你会变成残废的!到时候变成没人要的弃妇,看你怎么办?”
吊挂在窗外的陆崇反而不干了,拼命踢蹬双腿左右摇荡,以此抗议她的自残行为。
“我已经赔上一条腿,无所谓再赔一条。”朽月态度坚决,再拖延下去只怕真的会血竭而亡,她不能再等了。
“不要——”
陆崇声嘶力竭,因身体晃动厉害,手上那根麻绳本被剪开一些,经不住他猛烈摇动,渐渐剥落。
只在一瞬间,朽月动作极快地冲到窗边,成功地攥住他的手,没柰何物体过重,冲击力实在太大,两个人“卧槽”二字说完,扑通一声齐齐往下坠落。
此番突发情况让人措手不及,可能连孙老板也没料到会是这个结果,忙飞出窗外去看情况。
可惜为时晚矣,一男一女直挺挺地躺在地上,殒命当场。
孙老板从四楼平稳飞下,站在两具尸体旁边,错愕道:“哎呀,真死了?也真是太过无趣了些,我还没玩够呢!”
他遗憾地摇摇头,负手敏捷地往上一跃,原路飞回菡萏阁,叫了人去处理门外的两具惨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