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送走了活阎罗,晴君重重松了口气,现在相思树上下遍体鳞伤,疼痛令她难以入眠。
疼不能言,痛不能语,百无聊赖之下,她试着与在枝繁叶密处,借酒消愁的年轻男子搭腔。
“方才夙念无暇顾及此处,多谢公子出手帮我赶走砍树的恶徒,晴君感激不尽。”她在心里默默想着,并不指望能得到别人的回应。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密叶深处,男子卧姿肆意,未束发髻,任由墨丝散乱披肩,一条蓝色绸带松松垮垮地系在其中,眉目慵懒,神情倦怠。
他手中提溜着一瓶青玉色酒壶,不时往嘴里送几口美酒,举手投足,自成一种消颓多情的美感。
“你能听到我说话?”
很久没有跟人说过话了,晴君又惊又喜。
“能啊,包括之前你在心底的那些碎碎念。”
年轻男子长睫翕动,眸光流转,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酒,嘴巴未曾言语,否则声音该被树下专心绣花的夙念所察觉。
晴君匪夷所思,男子居然是用心声和自己交流!变成树几百年了,她还是第一次和人正常交谈。
“咳咳,晴君如此窘境,实在让公子见笑了……”
她忽又想起之前那般无助地哭诉,以及私下对灵帝的种种非议,小脸一红:“那个……方才我骂灵帝的那些话,你日后可千万别和她说,我就是心里随便一想,不当真的!”
“哦?你怎知我与她认识?”
男子慢吞吞地爬起身,换了个坐姿靠在树上。他右手酒壶时不时往嘴里送酒,左手五指上原来还缠着五根纤细的红绳,红绳下坠着一具提线小木偶。
看得出来,他并不会玩这东西,只是随手左右晃动,故意使得木偶扭出难看的姿势。
晴君欢快地摇了摇满树枝叶,充满自信道:“自灵帝出现,您的视线从未离开过她,公子的一腔热忱,真是半分也不抛撒别处。”
“真聪明,让你猜对了。”
很不走心的夸赞,无比大方地承认了自己的痴汉行为。
在六界之中,敢跟踪、偷窥和觊觎恶神灵帝者,除了柳兰溪之外,应该暂时还没有类似的变态。
他将壶中的酒饮尽,起身挥手:“我该走了,后会有期。”
晴君招招枝丫,当是送别:“后会有期。”
树上的一切,树下的人是不知道的,夙念心无旁骛地绣着花,柳兰溪走时偶然瞥了一眼,是海上升明月的图样。
*
据《大荒鸟兽录》记载,每到日出与日落时分,在东北变天之上时常有身形似鸡,叫声像凤凰鸣叫的双睛大鸟飞过,它每行经一处,黎明和黑夜更迭,迎来天地重明。
现在有人认为典籍有误,如今东北变天并没有传闻中的这只双睛鸟,而是只单脚白鹤,叫声并非凤唳声,而是如竹爆裂的响声。
不过,神话典籍难以考究,十有八九乃误传错记,与事实有出入者甚多,不合理之处实也合乎情理。
某日凡间,天空偶然传来阵阵清脆凤吟,继而伴随竹子爆裂之声,百姓仰首观望,一只红色大鸟与一只单脚白鹤在互相撕咬争斗。
战况激烈紧张,双方相持不下,后各自离去。
众人咄咄称奇,它们掉落的羽毛纷纷被捡走,有人花钱收集,制成一把五彩羽毛蒲扇,有凭有据。
此事距今一月有余,怪事便是从那时开始的。
自二鸟相斗后,人类便没有夜晚,太阳不再下山,所有时间都停留在了白日。加之今年雨水又少,人间经历了一个月的白昼,旱灾严重,田亩颗粒无收,饿殍遍野。
皇帝登坛祈天,上告玉京天帝,长宇脑瓜子正痛,中武神帝贺斩听闻人间有此异状,自告奋勇前去彻查。
习武之人讲究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所以贺斩有一毛病,好管闲事,不管与自己有关没关,总爱插上那么一脚。
长宇正焦头烂额,此时站出来一人分忧解难,他简直求之不得。
于是乎,贺斩得了天帝首肯,二话不说便骑着两头狮,带着火螭滔天前往变天一探究竟。
变天,地处东北,此地界属于时帝丹旻的管辖范围。
丹旻本是一只毕方鸟,后来被选任时帝之位,更迭昼夜,维护时间秩序是他的分内职责。此次昼夜失衡,导致人间黎民苦不堪言,丹旻难辞其咎。
途中,贺斩先派滔天去人间打探消息,自己则骑着两头狮赶往时帝洞府无时殿飞去。
在人间,滔天探听到百姓的许多传言,什么天灾人祸,上古九日并存的情况即将重现,两只大鸟争斗乃不祥之兆……
不论说得如何天花乱坠,百姓一致认为此事和时间之鸟失踪有关,因为自那时起,毕方鸟就不再出现,昼夜也不再更替。
无时殿位置偏僻难寻,贺斩骑着两头狮在变天转悠了一圈,才在高耸入云的山巅之上发现一处不起眼的偏僻神殿。
殿宇被一圈白墙围着,门外无人值守,甚至没关紧。
贺斩站在门口,敲了敲,吱呀一声,门自己便被敲开了,他以为至少有人在里边给他开门的。
武帝摇了摇头,大踏步进去,心道时帝丹旻性子孤僻,不爱交朋结友,喜欢独居,今日看来确实如传闻中那般寒酸。
穷得竟然连个守门看家的都请不起!
进入大门,映入眼帘的是一块立在无时殿前的巨大石碑。
此碑贺斩倒是认得,是前任时帝白瞿子卸任时留的无刻碑,以此告诫后人,时间如刀剑般无情,必须心怀敬畏,珍惜每一个当下,才不至于被刻画得面目全非。
时间是不是刀剑贺斩不知道,此刻他只想把玩忽职守的丹旻揪出来,拉到天帝面前请罪,这趟就算没白来。
刚行至无时殿外,他隐约透过窗子看见殿内宝座上坐有一人,于是加快脚步,未进殿内先来个兴师问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