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霄殿的水中幻影几尽消失,周围幻境也开始土崩瓦解。
陆修静二话不说将朽月抱起,结果发现比想象中还重,起身还没站稳便猛地往后趔趄,幸亏旁边体力不错的小伙眼明手快地扶了他一把。
柳兰溪迅即接过陆修静怀里的朽月,说:“我来吧,道君你找从幻影中出去的路!”
这感情好啊!
陆修静揉了揉自个快被压断的老腰,诚然对这样的分工十分满意。
他略一回想方才进来的路径,指着西南方向的峭壁说:“那边有一条山涧,沿着山涧就能出去,要快点了,得赶在它消失前!”
当三人狼狈地从水池中爬出来的时候,池中的水刚好干涸见底,水中的神殿和宫阙的倒映自然也随之消失,而呈现在他们面前的是真正的紫霄神殿。
朽月依旧昏迷在柳兰溪怀里,整个人还处于紧绷的状态,攒起的眉头没有松开的时候,双目紧锁,眼珠偶尔还在不安地转动。
她的神经在任何时候都丝毫不敢松懈,就算在睡梦中也如临大敌,正焚着青暝炎浴血奋战,骄傲地在某个虚空世界中大展灵威。
柳兰溪瞧着她这模样心中隐隐犯疼,以食指覆其额心欲替她揉平三千烦恼,奈何灵帝的额头硬如顽铁,任他如何努力仍未能抚平郁结的愁绪。
不成,再这样下去他得犯心疼病了!
柳兰溪暗暗思量,非常时期须用非常手段才行!他一面想着,一面堂而皇之地乘人之危,俯身朝她难平的眉心献了一枚香吻,小小地趁人不备占了恶神的便宜。
没注意到身后发生了何事的陆修静在紫霄殿外观望了许久,他此刻显得尤为心绪不宁,也与那昏睡之人不约而同地板着一张愁眉紧锁的脸。
疯道士徘徊不定地用手背敲着手掌,不知在思索着什么人生哲理。
“道君,我们千里迢迢来此处的目的是为了取水,你若不想我们折腾半天空手而回,此时得由你出面向你叔父乞要池水。”
柳兰溪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怜爱地捧着朽月那张饱受躁戾的面庞,头抬也不抬便知道陆修静在想什么。
陆修静正盯着不远处的瑶阕琼楼出神,忽闻背后柳兰溪的话,不免一愣,心道:这小子该不会是他肚子里的蛔虫吧?他怎么知道自己准备要求水的事?
“说得轻巧,还不知道行不行得通,我叔父神逝已久,元神早已消亡于天地杳然不复可见,此刻又怎会搭理我等?”
“刚才的声音你也听见了,或许你叔父不放心这样的人世,故灵魂不昧,还于此处残留一点神识也说不定呢!要不,你喊喊?”柳兰溪怂恿道。
陆修静第一次觉得这小子的话居然有几分道理,于是转身冲着紫霄殿行了一个庄重的跪拜礼,只听他肃穆地朝前晋谒道:“不肖侄陆崇觐见叔父,叔父可还安在此间?”
然而过了许久并没有人回应,陆修静又继续重复道:“不肖侄陆崇觐见叔父,叔父可还安在此间?”
“不肖侄陆崇觐见叔父,叔父可还安在……”
“吵死了,本君就知道是你,从小你的嗓门就大!”
这时,不按套路出牌的陆天君终于现身。
只见在紫霄神殿顶上出现一抹金色的浮光,一位清异秀朗的中年男人的影像飘在了半空。此人身穿龙袍头戴冕旒,浑身发着熠熠逼人的贵族气息。
陆曦垂下凤目凝睇着下方的三人,沉吟片刻,笑道:“哈哈,有趣啊,道非道,神非神,魔非魔,奇怪,你们怎么就搅和在一块了呢?”
陆修静看见叔父现身,自是欣喜不已,忙又拜了拜,说明了来意:“叔父,因妖祟作乱,我与两位朋友不远万里来此只为求得池水散污驱邪,还望叔父不吝赐水,福泽天下苍生。”
陆曦像没听见陆修静说话一般,直接忽略了他侄儿的这番求水的豪言壮语,反而去问一旁搂着佳人沉默不语的小道士:“你怀里的姑娘是谁,她怎么了?”
“回陆天君,她只是生病了,多谢关心。”柳兰溪客客气气地回答道,轻巧而又笼统地一概而过。
陆曦心领神会,又道:“那你呢,怎么变成了今天这幅样子?”
听他的口气,倒像在跟一个熟人在唠家常,就跟问人‘你最近过得怎生这般落魄’并无二致。
“呵呵,没什么,经历了一些小变故罢了,承蒙陆天君关切。”
柳兰溪的回答更是让陆修静二丈道士摸不着脑子,看着感觉这小子跟他叔父同辈份似的,现在倒像是两个长辈在寒暄,小辈插不上话的尴尬情况。
“哈哈,依本君看,可不止是小变故这么简单吧?”陆曦看了一眼在旁边懵神傻眼的陆修静,用手指着他道:“我家小朋友劳烦照顾了,他一向顽劣,不守规矩,整日疯疯癫癫的也没根绳子可拴,尊驾见谅些。”
陆修静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指着柳兰溪又指了指自己,瞠目结舌道:“这小子毛都还没长齐,要他照顾我?叔父,您说反了吧,分明是侄儿照顾他才对!”
这话成功地引起了陆曦的注意,他终于又重新搭理起这位性格乖张的侄儿,很是恨铁不成钢地瞧了他一眼,语重心长道:
“崇儿,本君曾耳提面命地嘱咐你多少次,看看你如今还是混成了这副模样,唉!你父亲在天有灵是不会高兴的,就连本君现在看着也是很不高兴!”
陆修静:“我……”
“罢了,左右你终于要做件正经事了,叔父自然是支持的,谁让你叔父人见人爱心地善良呢!实话告诉你吧,折阕池水之所以干涸是由于此处杀孽过重,以至于让邪魔有机可乘。现邪魔奸计败灭,池水自然能重新充盈,尔等出去自取便可。”
“谢过叔父!”
陆曦慈笑颔首,未几,随金光一同消失。
陆修静朝他又恭敬地拜了三拜,抬起头时,空中下起了混溶金色粉末的蒙蒙细雨,紫霄殿外的那方水池亦涨起波光溶溶的清水,涨势迅猛,转瞬将神陵淹没。
三人则顺着水势往外浮涌,朽月虽心神浑噩,尚未苏醒,但在混乱间,忽听陆曦念的谨言在她耳畔回响:
“病入膏肓的不是姑娘,而是这人心枯朽的世界。汝应勿忘本心,勘正歪邪,矫治悖乱,方能走出阴晦,觅得清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