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烤好没多久,那只赤尻马猴又复来到,徐恪莞尔一笑,便扯下一半的鱼身,扔给了马猴。
这一次,那赤尻马猴接了鱼身,却并未走远,而是与徐恪一道坐在海边的沙滩上,这一人一猴好似一队老友一半,远眺着海边的斜阳,在落日的余晖中,放肆大啃着喷香的鱼肉。
……
从此后,徐恪就在这一座不知名的“海岛”中安了家。
他渴了就喝岛中的泉水,饿了就去摘树上的野果,大海中有着数不尽的鱼类,他只要长剑一挥,就能取来一条大鱼,或水煮或烧烤,吃得不亦悦乎!
鱼肉吃腻了,海边的岩石旁,还有许多的贝类、虾蟹、龟鳖等等,都可以抓来烹煮,满足他不同的口味所需。
岛上不时还会窜出一些野兔、小獐、小鹿之属,徐恪偶尔也会打上一只,用海水清洗浸泡之后,在升起大火烧烤。他每一次烹制食物,香气都会引来那只赤尻马猴。自然,徐恪也不吝将这些食物与马猴分享。
日出月下、潮起潮落,徐恪已不知在海岛上呆了多久的光阴。好在,有那只赤尻马猴的陪伴,徐恪倒也不致太过寂寞。
这之后,无论徐恪走遍了岛上的每一个角落,都未见皇帝李重盛与那位紫衫女子的身影,连那一晚所见的几间屋宇,也一并消失。
徐恪久居海岛,闲来无事,他便用长剑砍下林木,又割来许多粗大的藤条,为自己建造了一间简陋的木屋。他小时候在江南农村长大,见过木匠们造房,他用巨木做梁,细木做椽,又用藤条将木头缠绕,屋顶覆盖了树枝与芭蕉叶。如此一来,每逢下雨天,徐恪总算有了一个躲雨的地方。
徐恪有了木屋之后,也就有了一个家。之后,他又不断将木屋加宽加固,又用木头给自己打造了一张简单的木床,上面扑上草叶,晚间躺在上面,倒也睡得怡然自乐。
他有好几次,将他在岛上的唯一朋友,那只赤尻马猴请到了自己的木屋内。他希望马猴从此能与他一道生活在屋子里,也免得再受那风吹雨打之苦。不过,赤尻马猴对他“吱吱”连声之后,依然跳跃而去。看来,那猴子的天性,还是喜爱纵跃于山野之间,除了对徐恪烹制的食物欲罢不能之外,其它的倒也不甚在乎。
春去秋来、寒来暑往,又不知过去了多少光阴。有一日,徐恪对着泉水自照,忽见水中露出了一张蓬头垢面、胡子邋遢的脸面。他一时大惊之下,急忙向身后望去,却哪里有半个人影?
顿了一顿,他又望向水中,不觉哑然失笑,水中那个蓬头垢面之人,不正是他自己么?这一连十几个月下来,他已然变作了一个满头长发,胡子也生得老长的邋遢汉!
无奈之下,徐恪只得又取出背上那柄破剑,割去了颌下胡须,修剪了一番头上的乱发,又找了一处水潭,痛快了洗了一个澡。
当晚,海岛上无星无月,只有大雨滂沱。徐恪躺在装满草叶的木床上,睡得正香,蓦地额头一痛,又被一个“硬物”砸得惊醒。
徐恪急忙一个翻身坐起,他看了看床上的椰子,对着床前刚刚进来的赤尻马猴苦笑道:“猴兄,你要同我玩,不能明日白天么??这大半夜地,何必又用一个椰子砸我?”
赤尻马猴手指着屋外,口里“吱吱”连声,好似在叫唤徐恪,让他跟着自己。马猴随即便纵身一跳,往屋外行去……
徐恪揉了揉惺忪睡眼,只得跟着那赤尻马猴走出屋外。这一人一猴在漫天大雨中快步而行,大约走了一顿饭时辰,徐恪蓦地瞧见远处又传来一阵灯光。
“咦?又是幻象……”徐恪心中一喜,立时大步往前,来到了距离灯光不远处。
他心中猜测不错的话,这幻象中应该会出现昔日的那位紫衫女子。他在海岛上呆了起码有一年多的辰光,委实有些孤寂,纵然是幻象,他也盼望着能再次见到那位紫衫女子。
这时,雨夜中忽然传来“哇!!”的一声小孩的哭喊,徐恪不由得甚感惊奇。他心道在这样一个瓢泼大雨的夜晚,哪里来的小孩哭声?
他疾步走到那几间亮灯的屋子前,透过窗户,只见屋子内床几甚是凌乱,一位衣衫单薄、头发散乱的青年女子,怀中抱着一个小孩,正嘤嘤哭泣……
徐恪只见那位头发散乱的女子,取来一把寻常剪刀,对着灯烛略略烧了一会儿,便低头剪下了小孩肚脐前的那一根血红的脐带。
女子又用布巾亲手擦拭着小孩身上的血迹,擦完后将小孩用衣物包好,紧紧地抱在怀中,她眼里的泪水却已夺眶而出,一滴一滴地落在了小孩的脸上……
徐恪见到这一番景象,惊异之余,心中不觉又生出一股怜悯与痛惜之情。
原来,这位女子刚刚产下了她的孩子,可为何,这几间屋子里只有她一个人,连一个产婆和陪护的都没有?她还要亲手剪下自己孩子的脐带,这未免也……太可怜了吧!
徐恪再仔细打量眼前的这位衣衫单薄的女子,脸容依稀就是当日与李重盛坐在一起的紫衫女子。他不禁挠了挠自己的额头,对于自己今夜为何会看到这一幕幻象,有些不明所以。
这时,又听得紫衫女子好似在和自己的孩子喃喃低语:
“我可怜的儿啊!娘本不想生下你,可又不舍得亲手送掉你的性命!娘没有权利阻止你来到这个世上,可这个世界对你来说又是那么残酷,你从一开始,就没了爹爹!”
“我的儿,娘实在是对不住你!你是一个无辜的孩子,从你生下来那天开始,你就得被世人嘲笑,说你是一个没爹的孩子……”
“娘要是把你放在这里,这里的世俗不能容你,娘要是带你回到娘的地方,那里的规矩也不能容你,儿啊!娘该怎么办才好?!”
……
说到后来,女子紧紧地抱住了怀里的男孩,用自己的脸贴着男孩的脸,又忍不住泪流满面。
徐恪听得那女子如此伤心,亦不禁凄然伤感,他伸出手,情不自禁说到:“这位姐姐,你的‘三郎’呢??孩子可不能没有爹啊!没有爹的孩子,自小就会被人瞧不起,你的‘三郎’他究竟去了哪里!?!”
就如同前两次一样,无论徐恪怎样说话,眼前那位蓬头散发的女子,依然毫无反应,她只是抱着自己刚出生的男孩,啜泣不停。
女子见男孩哭闹不休,知道他必是饿了,便撩起衣服打算给孩子喂奶。徐恪立时转过身去,退步远远地走开。
这时,屋外的大雨兀自下个不停,天地间皆是一片昏暗。徐恪立身在这一片昏暗的夜色中,感受着冰冷的雨水从他周身淋入。他心中仿佛也感受到了和那位女子一样的悲伤与绝望……
在一个凄冷的雨夜,在一间孤独的房子里,在身边没有一人照看的情形下,她生下了一个孩子,而且,这个孩子从此将注定没有父亲,从此将面对坎坷与辛酸的人生旅程……这样的悲伤与绝望,若非亲身经历,世间又有谁人能懂?
徐恪在大雨中来回踱步,他明知对方始终看不到自己,但心中仍然焦急忧虑,好几次想上前安慰。
过了许久,大雨渐渐歇止,徐恪再度转身,却见那紫衫女子连同她刚生下的男孩,还有那几间瓦房,都已消失不见。
徐恪又走到原先的亮灯之处,对着女子所站立的地方,怔怔地凝望着,仿佛女子与那位小孩,依旧站立在他身前。他仰天浩叹一声,心中嗒然若失……
那一晚过后,徐恪依旧回到了他独自一人的海岛生活中。
他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海边打鱼、林中捕兽,自己烹煮,自己对饮,就这样不知海岛岁月变迁,怡然自处、自得其乐。
他颌下的胡子长了就割,割了又长;他头上的长发,剪了又生,生了又剪……
直到,又有那么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