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重盛问道:“你身为太子,一年有四万两银子的俸银。一个普通农家,四两银子便可足用一年,你为何这般穷奢极欲,还要挪用国库存银百万之巨?”
李仁叹道:“父皇,孩儿平常的费是多了点,可这银子也并非是孩儿一人所用。我这东宫门下这么多食客,我不得养着吗?朝中这么多大臣投靠我,他们家中遇到什么事,我不得时时周济吗?边疆有几个将军,与我交情好,他们在京里的家眷,我不得处处帮衬吗?……这么多事,哪一样不得银子啊?这四万两的俸银又如何够用?!”
李重盛道:“你既是太子,便当持身以正,修身以礼,做好自己分内之事即可。何必还要豢养门客、结交大臣边将?你挪用库银本已是错,又私相结党,更是错上加错!”
李仁却冷笑道:“父皇,你说的好听!又怎知我这做儿子的苦恼?父皇命我奉旨该管着刑部,却又让大哥奉旨该管兵部,让四弟奉旨该管吏部,让八弟奉旨监管户部……从前,我大乾的皇子们都没有实职,要么只是在京里虚养着,要么就老远地出去就藩……到了父皇的手里,却偏偏生出了这许多名堂,一会儿奉旨‘该管’,一会儿奉旨‘监管’,一会儿又奉旨‘另管’,我这些兄弟们,要权有权,要人有人,一个个都如狼似虎一样的,立在我的周围……父皇却说,叫我只需‘做好自己分内之事即可’……父皇御下有术,将‘均衡’二字运用到了极致,也将这些朝臣们修理得服服帖帖,让孩儿佩服的紧……然孩儿心中也有一句话要请教父皇,父皇难道就只许他楚王、魏王、晋王争相结党、以权谋私,不能许我这太子,也交一些朋友,养几个门客吗?……”
李重盛听着自己这个儿子如今侃侃而言,貌似也有一番道理,倒也有些让他刮目相看。但所谓的这些“道理”无非也是强词夺理,不过,太子今日的勇气倒着实让皇帝颇感意外。
“照你这么说,你落到今日这个地步,还都是朕的错?”李重盛问道。
“孩儿不敢!只是事情既已到了今天这个地步,有几句话,孩儿一直憋在心里,此时不得不说罢了……”李仁冷然回道,语气中,竟似大有愤懑之意。
“你任性妄为、卖官鬻爵、贪墨国帑、一意为私!你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完全是你咎由自取,你竟还有脸来责怪朕?!朕让你去国库借银了吗?朕让去卖官敛财了吗?朕让你这般大肆挥霍吗?你身为太子,贵为储君,不思洁身自爱,为兄弟们行个表率,为大臣们做个楷模。你做了四十六年太子,日日只知放纵娱游,时时不忘享宴贪欢,出门的排场比朕还有过之……你自己说说,你什么时候做过一件正事?!”李重盛大声斥道。皇帝此时不由得站起了身子,胡须抖动,心中的怒气已如波涛汹涌……
“父皇!……父皇说孩儿做了四十六年的太子,没有做过一件正事。孩儿此时也有一句话想问,这四十六年来,孩儿做的事情,何尝有一件能入父皇的眼里?大哥、三弟、四弟、八弟……他们都能时时得到父皇的褒奖,处处得到父皇的关怀。父皇何曾有一天夸奖过我?孩儿做了四十六年的太子,每一日都做得胆战心惊,这样的太子,不做也罢……试问这普天之下,哪一朝哪一代,有当了四十六年的太子吗?父皇不嫌这龙椅坐的累,孩儿这太子的位置,倒委实已坐得累了……今日,父皇要废我这太子位,那就废了吧,孩儿没有怨言……孩儿这一身血肉之躯,也是父皇所赐,若父皇有意,也请一并收去!孩儿定当从容赴死,决无怨恨!”李仁依然是一脸全无顾忌的表情,他迎着李重盛灼灼的目光,大声回道。他今日,心知结局已定,便索性将心一横,豁出去了……
“试问这普天之下,哪一朝哪一代,有当了四十六年的太子吗?父皇不嫌这龙椅坐的累,孩儿这太子的位置,倒委实已坐得累了……”李仁的这一句话,分明已是在咒怨他李重盛岁数活得太久之意。天子虽然年纪老迈,但耳聪目明,心思何等机敏,这一句话不啻一声沉雷,炸响在他的心头,直听得李重盛急火攻心,险些背过气去……
“逆子……滚!”李重盛跌坐在御榻上,无力的喊了一句。
那内廷总管高良士不敢怠慢,忙跑进来拉起李仁的手就往外走。李仁刚刚走到了殿门外,却又听到皇帝李重盛远远地问了一句:
“你结交左武卫李君羡,真有图谋不轨之意吗?”
李仁做梦也没料到,他父亲此时还能问出这么一句话来。只因他刚才只是看了几张供认捐官行贿的供状,便已吓得当庭跪倒。而那张检举太子结交左武卫将领,意图不轨的供状他却一直未曾过目。如今,皇帝冷不丁这一句问话,自然听得他一头雾水……
李仁冷笑了一声,淡淡地回道:
“父皇说我有,那便是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