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皇后落泪。
一开始她是惊慌的,拼命解释,甚至腿一软栽跪在赵徵面前恳求地望着他,惊慌失措反反复复道歉,但后来越说,语句却渐渐清晰起来,她虽流着泪的,但表情和语气都变得坚定。
她甚至有想到留下来可能会遭遇什么下场,落着泪告诉赵徵让他和柴武毅都不必管她。
赵徵忽然想起一个词——“为母则刚”。
过去因为有柴太后在,柴皇后不用想这些,她只需按着柴太后吩咐去做就可以了。
万事都有柴太后顶在最前面,柴太后有条不紊自会安排好一切。
这是赵徵第一次见到柴皇后表现的为母则刚,但却不是为了他。
他感觉讽刺又荒谬。
胸臆间像有什么翻滚叫嚣着要炸裂开来!偏偏他却全无办法,满腔激愤,可这一瞬对上柴皇后的盈盈泪目和惶惶哀求,却犹如一记重拳打在棉花上,所有悲伤愤怒被堵在了咽喉,宣泄不出去一丝半分!
他捏紧拳,重重喘息着,可就在这时,柴义飞速掠回,急促低声:“主子,行宫发现了!”
“追兵冲出,已经开始搜索了!”
一直守着母子二人的陈达简直焦急得不行:“主子,追兵快到了,再不走来不及!”
赵徵和柴皇后对视了半晌,他仰头闭目,掩住泪光,“……好。”
“这是你选的。”
你别后悔就行了。
他绷紧脊梁站着,哑声说一句,霍转身离去!
赵徵走得很快,一掠已不见。
转身前那决然的目光,刺痛了柴皇后的心。
她惊呼一声,下意识伸手去抓,却抓不住赵徵半丝的衣摆,肩膀裹着的披风滑下来,她摔倒在地上,手撑在紧犹带体温的黑色披风上,愣愣仰头看着,眼泪滑了下来。
第89章
纪棠带着一行人百来人伪装成商队镖师, 分前中后三个小队,顺着人流一路往南。
得益七夕宵禁暂停,哪怕大半夜驿道上都依然人流不绝, 乐京里头马上就该反应过来了, 他们当然是要立即走的。
一路紧赶慢赶马不停蹄, 到了下半夜出了京畿地界,在一处叫皴乡的小镇停了下来。这时已经下半夜了, 驿道商队渐稀基本看不见了, 出了京畿基本就安全了, 一切顺利, 纪棠就没有更换接头点,吩咐停下来休息一下,等天亮再走。
最重要是等赵徵。
纪棠累倒不怎么累, 刚她在马车上咪了一会儿, 就是挺担心赵徵的。
翘首以盼等了有快一个时辰,赵徵终于回来了。
嘚嘚的马蹄声, 一行六马以极快的速度疾奔而来,打头赵徵黑衣黑马, 几乎被夜色融为一体似的。
他是孑然一身回来的,背后并没有马车。
身后柴义陈达五人大气不敢喘,气氛死一样的沉寂。
黎明前的天太黑了, 而赵徵身上的黑色劲装颜色也过于黝深, 两种浓稠的黑色映衬下赵徵的面庞也添上一层晦暗的色泽, 他见了纪棠在等他, 勉强扯了扯唇,想说话,动动唇却没说出来。
“回来啦?”
纪棠退后一步让他下马, 她用寻常轻快的语调说话:“我们也是刚到不久的,休息一下正好等天亮再启程。”
她睁大一双眼睛抬头看他,伸手去拉赵徵的手,才发现他手心汗津津的,浑身肌肉也紧绷得很,跟石头似的。
纪棠心里叹了口气,面上却没表现出来,拉着他柔声说:“进去吧,咱们先洗洗。”
赵徵为了接柴皇后,一路风尘仆仆连脸都没洗过,驿道都是黄土铺的,近看他头发两鬓和身上的黑衣一层的泥尘。
这个货行是暗部的据点,后面连着一个大院子,纪棠已经命灶房留了热水了,她拉着赵徵的手回到正房,脱了他的上衣,推他进浴桶,“水调好了,进去吧。”
七月的夜风,已经有些凉了,薄薄一层夏衫阻挡不了露水的潮意,赵徵都不知自己是怎么回来的,只觉得浑身冰凉冷硬,钝钝的僵得厉害。
直到他浸进热水之中。
隔间蒸汽腾腾,浴桶水温有些高,他被烫了一下,但融融暖意驱走寒气,他紧绷的身躯终于慢慢放松下来了。
纪棠抽了他的发簪,把束得紧紧的发髻打散放下来,赵徵的头发乌黑浓密,发根粗硬,正如他的人一样,倔强又执拗。
纪棠用篦子给他细细顺着头发,一下接着一下,把浮土都梳干净了,然后拉个桶过来,舀了瓢热水浇在他的头发上,打了打胰子给他洗头发。
纪棠愿意心疼人的时候,那是极温柔极细致的,细细揉搓着,温热的水一勺勺浇下来,她还把两手伸进来按他的头皮,用指腹轻轻揉压按摩的。
从头顶至百会穴一阵阵的酥麻,在天灵盖一直传到四肢百骸,赵徵僵硬的身躯终于彻底放松下来了,他闭上眼睛,仰着头头安静靠在桶壁上。
等洗好了头,纪棠用棉巾给他擦个七成干,松松用发带束起来,“好了,起来吧。”
赵徵起身换了身干净衣服,人出来看着精神了一些,纪棠拉他到长榻一起躺下,亲了亲他的眉心:“睡会吧,等天亮才出发呢。”
现在距离天亮还有大概一个时辰左右。
赵徵连续快马赶路,已经很疲惫了,照理刚洗澡放松过,他应该很快就睡过去才是。
可是他翻来覆去,却怎么也睡不着。
纪棠也不知说什么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