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度经历过失去,才恍然自己正在拥有,他的人生固然失去了极多极多,但依然是拥有的。
拥有舅舅,拥有表兄弟,还拥爱人,以及一直赤诚坚定拥护他的钟离孤许多许多人。
他们之中或许有叛徒,但更多的不是。
始终深藏在心底那把名为重创的枷锁,在今日终于有了松动的迹象。
往昔百般劝慰都不到位的地方,突然就自己触动了。
赵徵喃喃的,声音很低很低,但纪棠听见了,他一瞬不瞬看着她,伸手抚摸她的脸。
很粗糙很粗糙的手,黑纱护掌反复摩擦的折痕和雨水,纪棠却不嫌弃他,他很轻很轻地抚摸她的脸颊,如同触摸一个稀世珍宝,是那么地小心翼翼。
两人轻轻地亲吻在一起。
不带丝毫情欲的。
只是思绪起伏心潮流淌到深处时,渴望碰触对方。
唇轻轻触碰,慢慢开启,双目微微闭阖,口舌碰触在了一起,他们交换了一个很轻柔很轻柔的深吻。
许久,才分开。
赵徵握住纪棠的手的,放在自己的心口,他眼睫轻轻动着,喃喃道:“如果我有什么不对,做得不好,你一定要告诉我,不要离开我。”
那双琉璃色的剔透眼眸,蕴着一层水雾,里头蒙着深深的依恋爱意和脆弱。
“没不对。”
“阿徵也没什么不好的。”
纪棠对着他这双盛满依恋专注的美丽眼睛,温柔微笑,柔声告诉他:“我喜欢你了。”
“我喜欢阿徵呢。”
是啊,不知不觉,不知何时开始的,情感就悄然发生了转变,纪棠已经喜欢上他了。
“真的吗?”
赵徵霍地坐起身,睁大眼睛看她,又惊又喜。
纪棠嗤嗤笑了一声,半跪起身,捧着他的脸,在他的眉心亲了一下,笑道:“真的!”
真是个傻子呢!
……
纪棠抚了抚他的脸颊,感觉瘦削了些,他身上里衣还是湿的,铠甲的牛皮里子吸透雨水变成深黑色。
不远处高淮等人不敢过来,但面露急色看向这边,手里还捧着替换衣物。
纪棠拉赵徵起身,走到临时设置的帅帐,让人提水给他擦身换衣服,高淮等人急忙捧着铠甲去烘干,纪棠把赵徵按在简陋的茅草床上,“你快睡会,我去看看柴兴。”
赵徵连续大战奔袭三夜两昼,他必须抓紧时间休息一下。
至于她,互通心意固然让人微甜喜悦,但这微甜喜悦也没能持续太久,情绪很快就被沉甸甸的现实坠回来了。
纪棠得去看看柴兴。
还有,柴显的尸身也得去找回来装殓。
伤心过后,还有许多事情得趁这点时间处理好。
纪棠安置好赵徵,快步出了帐门,天空灰云流动盘旋,偶尔一处散开,灰蒙蒙的透着微亮,一线泛白的天光射下来,让人感觉格外刺眼。
纪棠闭了闭眼睛,深深呼吸几下,睁眼快步去了柴兴那帐。
柴兴已经梳洗更衣完毕了,一身修身的紧窄黑衣,短短一两个时辰,这个矫健魁伟的青年脸颊看着仿佛瘦削了许多,眼下泛红泛青,眉目萧索。
他情绪平复了不少,只依旧难掩伤悲,见得纪棠来,柴兴哑声唤了声,“阿棠”。
纪棠拉着他手腕,关切端详了他脸好一会儿,才轻声说:“我们走吧!”
柴兴点点头。
他一抹眼睛,提起放置在行军床上那个大包袱,背在背上,和纪棠一起出了营帐,往山上行去。
那个大包袱装的是生石灰,纪棠也背了另外一个包袱,里面放的是搓好的湿帕和一身干衣服。柴兴的亲卫和刘元他们还抬了一大块油布。
条件所限,现在连棺椁冰块都没有,只能用生石灰收拾后再收进油布里,作简单收殓。
人往山上走,心沉甸甸的,一路上都没有人说话。
一个多时辰过去了,山上也该把柴显的尸身找出来了。
只是谁也没想到,等到他们匆匆爬到一半的时候,迎面却碰上侯忠嗣!
侯忠嗣正是奉命率人清理山上战场的。
他飞奔而下,迎面遇上柴兴纪棠等人,离得远远,急促道:“纪先生,阿兴,我们没有找到柴显的尸身!”
翻了一个遍了,连断臂残骸也找过,就是没有找到柴显。
“什么?”
纪棠大吃一惊,心里却不由燃起了一丝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