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都是张惟世的族眷。他在明,统领柴义在暗,张惟世在京里有个小吏衔,放了些族人家眷在明面和同僚们一样,现在全部被逮住了。
里头有他的老母亲和妻儿。
六十多岁的老妇披头散发,面对长刀紧紧抱着小孙子惊恐大哭,她怀里十岁上下的孩童哭嚎:“爹,爹爹救我!!”
张惟世浑身战栗,但还是死死咬着牙关,呸了一声,声音粗噶如砂砾碾过一般:“贼子,我与你不共戴天!!!”
他弹跳扑了上去,但估计有伤,缠斗片刻,被黑衣首领重重踹中心窝,他摔落在地,吐出了一口血。
那玄衣首领居高临下,一脚碾在张惟世脸上,森然道:“下次再敢搞小动作,我就宰了那老娘们和小崽子,听见了没有?!”
赵徵看得一清二楚,他甚至学过一段时间唇语,双方对话连猜带串八九不离十。
张惟世脸被踩住那一刻,他倏地收紧双拳,关节咯咯作响!
……
赵徵对皇帝的愤恨再度攀上顶峰。
回到小客店,纪棠往外探头,把窗门关上,回头见他脸色阴沉得可怕。
相信如果皇帝就在眼前,他必将对方大卸八块!
“阿徵。”
纪棠坐在半旧的桌边,倒了两杯茶,她组织一下语言,“……我觉得,咱们还是该更小心些。”
照理到这里,该想如何解救张惟世了。
可她心里不知为何,总觉得有些不安,也不知怎么说,她想了又想:“就是……会不会有点简单了。”
她其实也不知道,心里有点乱糟糟,胡乱说的,可能是因为原轨迹暗部被皇帝最后得了的原因,她对一切总是抱着很深的怀疑态度。
她瞅了眼赵徵,小声说:“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着一路到这里不容易,咱们总要小心再小心才好。”
她眼巴巴的,有点儿小心翼翼,生怕措辞不对引发误会,赵徵心里一暖,眉目间的阴沉也褪了一些。
他握住她的手:“我知道。”
赵徵尽量放缓声音,她的心,他都知道。
若说这世上谁不会害他,他确信的只有她。
“你放心,我会小心的。”
他必定会小心再小心,他不是一个人,他还有阿唐。
……
两人没有轻举妄动,每天乔装打扮,挑着各色山果杂货去卖。
这样按下心思来蛰伏观察,还真发现了问题。
这样的戏码,大约每七八天就会发生一次,差别只是张惟世被砍完无名指后,没有继续砍手指,而是转为脚趾。
至于那对每次都会说下次被杀的哭嚎老妇孩童,目前还好好的。
自第一次重复开始,赵徵就起了疑心,他脸色当场就阴沉下来了。
两人连看三次,没有再看,而是换了装扮,夜间出动,徘徊在能瞄见后宅侧门和后门的街巷的位置。
终于,他们等到了他们想看的。
自由坊市入夜比白日更热闹,小食和鲜货摊贩得赶在宵禁前把存货都清了,特地赶来捡便宜的老百姓也很多,街上人声鼎沸水泄不通。
而相对安静的大铺后巷,夜色中,后门“咿呀”一声开了,闪出来一个人。
这人仍旧一身靛青交领锦衣、方面阔额眉目英挺,正是张惟世。
只这张颇有男子气概的英挺面庞,在回头看宅子后门时阴沉沉。他走出几步,在即将拐角汇入人流时呸了一口,不屑又阴霾,骂了句什么。
看口型,大概是“狗仗人势的东西!待日后……”
两人一路远远缀着,这人出了自由坊市,进了城南。
城南也很热闹,虞水在雍县穿过,在城中央拐了一个大弯往南奔去,形成了一个很大的湖泊。
这一段虞水,号称小秦淮河,湖上风景优美彩灯遍布,香风阵阵的画舫在湖面河面穿梭,丝竹和笑声不绝于耳,是京畿往东最有名的销金地。
张惟世登上一座船坞,花娘娇笑着迎上来,看神态颇为熟稔。没多久,又一艘画舫自船坞驶出,舫门粉色轻纱飘荡,内里半裸的舞娘随乐声婆娑起舞,正位上,张惟世靠坐双手大张搭在榻背上,一边一个偎依着妖娆娇娘,他神色终于舒缓了下来。
这一瞬,赵徵神色却阴沉得极可怕。
攒得纪棠手骨都疼了。
可这还没完。
查到这里,本来有不少办法的。譬如,利用妓女做文章,在张惟世出来发泄作乐时将其拿下;又或者,潜入船坞,甚至索性潜入湖下,待画舫驶远些再动手。
可对一切总是抱着很深怀疑态度的纪棠,和一再被她在耳边反复念叨要小心的赵徵,却又生了另一个猜疑——面和心不和及各自活动都不奇,但刚好张惟世有这么一个破绽真的是巧合吗?
赵徵淡淡道:“试试就知。”
“怎么试?”
不过赵徵没说,他声音虽淡,但僵硬冰冷的表情显然愤怒到了极致,纪棠也就没追问,反正她肯定会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