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认识的那名侍从凑近了秦珏,好心劝道:“你别跑了,慢慢走吧,陛下跑够了便会歇下来,到时候你再追上去也没什么。”
秦珏下颚紧绷,口中牙齿紧咬,摇头道:“不,我得保护陛下。”
侍从诧异瞥他,见他面上汗如雨下,俊美白皙的脸颊泛起红晕,漆黑眸子映着碧空,闪烁着坚定执着的光,口中那句“陛下何须你来保护”不知不觉咽了下去。
有这份心,倒也不错。
就如侍从所说,女帝跑了一段时间果然慢了下来,踏雪停在一处芳草鲜美的地方,垂头吃春日里新长出来的鲜嫩的青草。
女帝下了马,站在绿油油犹如绒毯的原野之上,抬头望了望当空的太阳,扬声吩咐大军停下休整。
闻讯的副将们神情诧异,一般为了加紧时间赶路,军队行进时只有夜晚才会停止,中午大都只在路上吃些干粮。
虽觉奇怪,副将却也不敢质疑,只当是女帝心情好,才下达这样的命令。
大军陆陆续续在这片原野上歇息下来,众侍从早就追上了女帝的步伐,秦珏来得最慢,赶到时吸引了一大批的视线。
有人幸灾乐祸,有人冷眼旁观,这样弱小的侍从,连跟紧女帝都做不到,女帝还会留他在身旁吗?
秦珏全当没看见,自顾自走到女帝面前,跪下请罪道:“玉奴来迟,望陛下责罚。”
这样的情景这几日时常发生,旁观者眼底皆是看笑话的模样。
这玉奴做事样样不行,先是被女帝罚每日挥抢。又一日有次在校场之上,女帝与其他士兵较量,令他拿一柄大刀来,他竟拿不起,被女帝罚身上日日都得绑着沙袋行走。
而今身为侍从却追不上女帝,也不知会受到何种惩罚。
却见女帝回身,微微侧首垂眸,漫不经心道:“之前还以为你有长进,原来还是如此不堪。”
男人眼睫轻颤,他能感受到她的目光,轻淡地就像一缕风,从他身上一晃而过。
秦珏陡然感到无尽的疲惫从四肢百骸漫上来,犹如潮水一般将他淹没。
此前他还不觉得疲惫,因为心中撑着一口气,可当她说出这一句话,他就像主人责骂的家犬,突然感觉一阵茫然无措。
“陛下……”他想说,奴会做好。
张了张口,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资格。
她是一国女帝,万人敬仰,何必等他成长起来?她完全可以将他这个没用的奴仆舍弃,换上更有用的人。
秦珏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攥成了拳。
他更加卑微地弯下脊梁,即使她已移开视线不再看他。
“啪——”
风声袭来,一捆绳索被扔在秦珏脚边,陷入柔软的青草里。
随之而来的,是女帝冰冷的话语声:“用此绳缚住双手,今后你便跟着踏雪跑吧。”
那一刹那,秦珏有种从冰冷的湖底破水而出的错觉。
前一刻的窒息憋闷全都烟消云散,冰凉的手脚轻颤着,渐渐恢复热度,他心底满是劫后余生的庆幸。
他并没有被抛弃,她依然留着他。
其他人吃饭休息的时候,秦珏用那捆绳索一头绑住自己的手腕,另一头缠在踏雪的马鞍之上。
他做得认真又细致,只是靠近踏雪时,被它狠狠喷了两下响鼻,还差点给踢一脚。
踏雪是一匹汗血宝马,神骏英勇,跟随女帝多年。它全身呈暗红色,颈部鬃毛在阳光下泛着亮泽的光,因为四只蹄子是白色的,因此取名踏雪。
除了女帝,踏雪不喜欢任何人靠它太近,就是给它喂粮和洗刷身体的下人,都时不时被它撅蹄子。
简单吃过午饭,又休息了一刻钟,大军再次行动起来。
跟随着踏雪跑反倒比上午轻松一点,那绳索带着拉力,哪怕秦珏跑不动了,踏雪也能拖着他往前奔。
跑的久了,秦珏的双腿都仿佛不是自己的了。
若是踏雪再加快一点速度,他还得努力撑住不要摔倒,看起来格外狼狈。
有人在后面嬉笑:“你们看他,像不像一条狗?”
众人哄然大笑,笑声远远刺入耳朵,秦珏恍恍惚惚间想,他哪里是像呢?
大概在女帝眼中,他本就是一条狗。
拽着手腕的绳索突然一转方向,秦珏跟着一个踉跄,好悬稳住了身子。
女帝驱马往右侧方去了,那边的原野之上,盛开着不知名的野花,原本青绿的草原变成了粉白的颜色,她朗声道:“你们自行前进,不必跟来。”
说着,她一声低喝“驾”,踏雪蓦然疾奔起来。
后面跟随的一队侍从望着远去的踏雪和女帝,以及那后面连滚带爬的男人,不禁面面相觑:“陛下是忘了玉奴吗?那样跑一段,怕是会死吧?”
“一个战奴出身的玩意儿,有什么好在意的,陛下恐怕也就当他是个乐子。”
这片原野很大,不过地势并不平坦,没一会儿便瞧不见女帝的影子。众人也不担忧,此处有大兴军队,想来没人想不开在这里埋伏女帝。
人们看不见的地方,秦珏爆发身体内全部的潜力,快速往前飞奔。
眼前一片模糊,大概是汗水滴落了进去,双手被绳索磨得火辣辣的疼,他胸口一阵剧烈的鼓胀刺痛,大张着口急促喘息,他心知肚明,自己或许会死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