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摸着那光溜溜的脑袋,上面有九个圆圆的戒疤,她问他:“当初受戒的时候痛不痛呀?”
少女指尖柔嫩,抚摸的动作也放的很轻,似乎怕摸重一点他会疼。
檀无脚步微缓,眼帘一点一点垂落下来,掩藏在浓长眼睫下的黑眸荡漾着温柔的波光,他一边回忆一边道:“不记得了,我很早便受戒入了佛门,过去太久,已经忘了那时候是什么感觉。”
时光永远向前,而他经历的越来越多,从前的记忆便逐渐尘封,变得难以追溯。
顿了顿,他又补充说:“我……很少会去记下曾经的往事,见过的事物太多,若是一直保留着那些回忆,心会变得沉重。”
因为他这一生,见得最多的,便是各种各样的苦难,和无数在苦难中挣扎求生的人。
檀无自人世间行走,所闻所见皆是世间之苦,身处在这样的环境之中,稍加不注意,自身也会被影响变得消沉厌世。
他只有将自己的心放大,放到无穷大,大到像一片天、一个世界,无数人在其中匆匆来去,没有任何人停留其中,才能消磨掉这样的负面影响,保持自己内心的坚定。
听他这么说,阿洛一下子清醒过来,她直了直腰,提高了声音:“那你难道连我们之间的事也给忘了?”
一旦她用这种语气说话,就代表危险已经临近。
檀无默了默,笃定道:“没有,我记得。”
阿洛很怀疑:“我不信,你是不是在敷衍我?”
她近来越发难缠,时不时就拿这种奇奇怪怪的问题来问他,仿佛考察丈夫真心的多疑妻子。
檀无:“……并未敷衍。”
阿洛眉头一竖:“你迟疑了!你一定是骗我!”
小妖女疑神疑鬼,扯着和尚问了一路,跟他一一对比之前两人一起经历过的事,檀无向来什么都顺着她的,问什么便答什么,好说话的很。
结果阿洛考察完,发现他竟然还真什么都记得,有些她都遗忘的小细节,他依然记得清清楚楚。
阿洛好奇极了,檀无不说假话,他说自己不爱记事,那肯定是真的,怎么偏偏记得她呢?
然而还没等她开口问,便听见一道惊讶的喊声:“佛子?”
循声望去,只见前方不远处一个穿黄色僧衣的和尚,手里捏着笤帚,正站着阶梯山道上瞧着他们。
桂花林不知不觉走过了,视野也变得开阔起来,抬眼便能瞧见一座满目苍翠的山,半山腰上矗立着层峦叠嶂的佛寺,一重重一座座,连绵成一整座巨大恢宏的建筑群,高大的主殿与尖尖的佛塔探出树顶,在山下都能望见。
原来这就是菩提寺,竟然这样威风。
阿洛听师父讲过,菩提寺是当今世上最大的一座寺庙,其中能人异士极多,更别说有檀无这个妖孽在,菩提寺在正道之中的地位也十分超然。
甚至就连当今皇帝,都上过菩提寺求经问药,还题过一个“天下第一寺”的牌匾。
檀无对那黄衣僧人合掌颔首,温声打了个招呼。
僧人脸上的表情更震惊了,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看两人的眼神像见了鬼似得。
阿洛嘻嘻冲他一笑,檀无也不曾解释,牵着马背着人,径直上了山。
一边走,檀无一边还给她介绍:“此山名无忧山,山上种植的树木称无忧木,每年春夏便会盛开,那时满山皆是金黄的花朵。”
无忧树开无忧花,传言佛祖当年便生在无忧树下,此后许多寺庙周围也会种上无忧花。一是表示虔诚,二是有人信奉,无忧树能够消除烦忧。
阿洛放眼望去,见山道边种的树果然都是同一种。
师父说菩提寺存世几百年,果然不是假的,光是满山种上无忧树,都是一项大工程了。
这么一对比,阿洛突然觉得自家玄阴教有点寒碜。
快到山门前,她轻轻扯了扯他的耳朵:“和尚,你把我放下来吧。”
檀无脚步一滞,沉默一瞬,缓声道:“不必如此,有些事总要面对。”
阿洛哼了一声:“我这是对佛祖表达尊敬,你不要自作多情啊!”说着,她便自己挣了挣,从他背上往下蹦。
结果还没落地,就被他迅速转身捞住,皱着眉不赞同道:“毛毛躁躁。”
阿洛噘了噘嘴,谁叫她还没习惯肚子里还有个小东西呢?到底是自己理亏,她也有点心虚,被教训了也不敢说话。
檀无将她好好放下,两人一起往门内走。
菩提寺山门高大威严,门口站着两个守门的武僧,见到檀无,同样单手举掌胸前,点头叫一声佛子。
这寺中僧人有不少,一路行来,每一个都认识檀无,都要打一声招呼。
檀无也都会一一回礼,开始他还开口,后来发现众人都十分惊奇的模样,便也不说话了,只同以往一样颔首微笑,以示应答。
至于走在檀无身旁的阿洛,也有人向她投来好奇的目光,但也仅止于此。
整座禅院,以及这里的每个僧人,看起来都温和包容,就连此处的气息,感受起来也比其他地方舒缓柔和。
阿洛不住打量四周,她对这个檀无生长的地方很好奇,不得不说菩提寺没有辜负她的期待,它看起来就如她想象中那样,总之第一印象很好。
檀无把她带到一个院子里,院子不大,青石板地面扫的很干净,一侧角落里种了一棵高大的无忧树。
“你暂且在此处休息,我去见师父。”他说。
阿洛抿了抿唇,瞅着他小心翼翼问:“你师父不会打你吧?”
蓝衣僧人俯身抬手,宽大温暖的掌心罩在她脑袋上,轻柔抚了抚:“不要多想。”他注视她的眼眸里,仍一如既往的专注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