傀儡师父无声无息看着她,眼底透出疑问。
他的眼眸狭长漆黑,一如即往的苍茫淡漠。阿洛在里面看见了广阔的天地,看见了浩渺的苍穹,看见了万里冰封的雪原,唯独没有看见她自己。
哪怕此时此刻那眸中倒映着她的影子,阿洛也心知肚明,真正的师父眼里,从来没有过她。
她紧闭双眸,眼泪汹涌而出。
“师父,我真正的心慕之人,是您啊。”
少女捧着傀儡师父的脸庞,稍稍倾身向前,柔柔贴上他微凉的唇瓣。
她不敢睁开眼,不敢去看他,哪怕这不是真的师父,她也无法直面他,因为她在亵渎那个神明般的男人。
于是她便也没看见,被她亵渎的傀儡陆苍,向来无波无澜的眸中掀起一股滔天巨浪,漆黑的瞳孔骤缩。
“您不要怪我,好不好?我没有别的祈求了,这辈子能死在您的怀里,哪怕这只是一具替身,我也心满意足了。”
她在他耳边低喃,发烫的小手如同一簇火苗,从他脸侧向下蔓延。
少女的唇潮湿溽热,小猫似的小心翼翼吻着他,柔软又香甜的舌尖钻进他唇间,深深地、深深地探入。
高高的云台之上,淡漠无尘的白衣道尊猝然睁开眼,眸色暗沉,长袖中的手紧握成拳。
秘境开启已有一日,云台之上仍有数十人停留,还有便是那护持秘境运行的宗门十大长老,其他人都已离去。
这些人突然感到一阵强烈的威压,突兀出现在这一片天地中,极致冰寒的大道气息席卷而来,方圆十里之内,大地、树木花草、虫蚁走兽,一息间全数冻结成冰。
天上甚至有细小的雪絮飘落,好似眨眼间便到了寒冬腊月。
修为低一点的,差点吓得直接落下云头,好悬反应过来,也在那绝对的等级压制中白了脸,还有在入定修炼的,也被冻得醒来。所有人都被惊动,齐齐向那白衣道尊看去。
能闹出这么大动静的,除了陆苍再没有别人了。
陆苍旁边那慈眉善目的老者也被冻地苦了脸,第一个出声问道:“陆师侄,可是发生了何事?”
陆苍看也不看他,双眼凝视着虚空,似乎在出神,良久才道:“无事。”
“那你这……”
“一时疏忽。”
陆苍寒声说完,缓缓垂眸,扩散出去的威压也逐渐收回体内。他指尖稍微动了动,众人便发现他周围笼罩上了一层薄雾,将他的身形掩在其中,只能瞧见一抹朦胧的白影。
大家虽然不信这说辞,但也无人敢上前细问,片刻后见事态平息,投向陆苍的视线也都一一收回去了。
唯独旁边老者离得近,隐约间似乎瞧见,陆苍像是在忍耐着什么,那挺地笔直的腰背,呈现出一种强行为之的紧绷形态来。
甚至有一瞬,他还听见一道低沉的闷哼,那一刻陆苍周身的气息都在剧烈翻腾,却被他死死压抑在雾气中,不曾泻出分毫。
陆师侄这是修行出了岔子,还是怎么了?老者不禁有些担忧地想。
他却不知,白雾之中,外人眼中冰雪铸成的道尊陆苍,此刻正额间生出细密的汗珠,双手握拳,一双黑眸深不见底,隐隐泛出一抹猩红。
谁也听不见,他耳边正回荡着一声声的少女轻吟,声声不息。
“师父,师父,师父……”她不停地、软软地唤他,一声接着一声,化作无形的锁链,将他整个缠绕。
“果然……这不是您呢,要真是师父,一定早将我丢出去了吧?”
“您不要看着我,好不好?这会让我有种做坏事的感觉,明明……这不是您啊。”她扯下发间的缎带,缠上了他的眼睛,另一边的视野骤然黑暗下来。
可他的神念,依然将一切看得一清二楚。
她一边哭,一边笑,小脸上都是淋漓的泪,眼底却又都是止不住的欢喜。仿佛这一生再也没有了遗憾似得,神情里都是满足与快乐。
“就算马上就要死了,我也好开心好开心。我得到了您了呢,哪怕是假的……”
“我爱您,好爱您啊。”她哭着抱住他,仿佛溺水之人抱住一块浮木,温热的水珠滚在他肩头、胸口,落在他微凉的皮肤上,像是在他身上灼出几个大洞,“我死之后,您会记得我吗?应该不会吧?您恐怕很快就会忘了我。”
“我听说有人可以回溯时间,查出人死亡的原因。您千万不要看我,不要看到这些画面,你只要继续当您高高在上、洁净无暇的道尊就好。”
“如果……您是真的师父,该有多好啊……”
“师父,我好困,想睡了。下辈子,我还想做您的徒弟,可以吗?”
一边是极致的冷,一边是极致的热。一边是他人隐约飘来的窥视,一边是少女亲昵的耳鬓厮磨。恍惚间,陆苍有种整个人被活活劈成两半的错觉,巨大的反差让他几近心神失守,再也无法言语。
最终,娇美的少女眼角带着残留的泪花,趴在他怀中疲惫睡去。她的粉衣与他雪白的长袍散落身周,两人的发丝亲密无间地缠在一起,她的小脸亲昵地枕在他胸口。
粉红花海里,白衣道尊指尖微动,慢慢抚上少女柔顺的发。他没有看怀中人,而是缓缓抬眸望向碧蓝的天幕,黑瞳深深,暗沉一片。
第33章 第八章
阿洛丝毫没想到,在中了赤灯花毒,那样彻彻底底地放肆过一回后,她竟然还能再睁开眼。
睡去之前散落的衣服重新穿回了身上,她的头发倒是仍然披散着,一个人躺在一片粉花的花海中,眼前是万里无云的碧空。
慢慢坐起身,看着身边被压倒了一小块的梦魇花,阿洛一时间都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只是做了一场梦。
但很快,她就知道,那一切并不是梦。
从地上爬起来,她看见前方不远处的梦魇花海中,一个纯白无暇的高大人影正静静背对着她站在那里。
听见声响,他没有回头,仍然静默而立。
及腰的墨发被风吹拂而起,丝丝缕缕,飘飘荡荡。宽大衣袖垂落在花枝上,雪白的袖摆也仿佛被染上了娇艳的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