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思科笑道:“深圳确实是内地改革开放的最前沿,有着其他城市不能比的优势。贵公司如果在内地投资制造业的话,沿海地区当然是最佳选择,不过,发展连锁超市这种服务业嘛,我们北京也不差。去年的gdp全国第二,人均月生活支出全国第一。”
“深圳那边已经有大型超市在洽谈了,而贵公司来了北京就是第一家。北京市场广阔,东轻集团的货源丰富,来北京投资不会让你们失望的。”
艾莉望向他的目光有些复杂,嘟哝道:“难怪我爸爸会同意来北京投资。”
他说服人的样子跟爸爸太像了!
狄思科不知她心中所想,笑眯眯道:“我们东轻集团对这次的合作非常有诚意。超市选址在市区繁华地段,是我们公司现有条件最好的一块地皮。明后天有空的话,咱们可以去那边看看。”
日化二厂和三厂搬迁后,留下两块地皮,一块给了合资五星级酒店,另一块打算盖商场开连锁超市。
可是,拿下这两块地皮的代价也是巨大的,徐总还在外面被日化厂工人围着呢。
*
徐叔阳此时非常恼火。
外面不但围了几十个下岗工人,还有十几个在职工人跟着凑热闹。
这么多人将会场围起来,只靠保安已经维持不了秩序了。
他伸出手,示意将大喇叭交给自己,他要出去跟工人对话。
施小新却坚决不肯将扩音器交出去,“徐总,外面太危险了,工人们情绪激动,您这时候出去,万一也像吴副总那样怎么办?”
最开始出面调停的吴贵荣被群情激奋的工人们扔了臭鸡蛋。
这会儿已经被秘书扶下去了。
徐叔阳催促道:“快把喇叭给我,再磨蹭下去,局面只会更复杂。”
说着就一把抢过大喇叭,走出了会场大门。
工人们瞧见有领导出面,顿时就一窝蜂地往前涌,场面一时有些失控。
徐叔阳站上最高处说:“工人兄弟们,我是东轻集团的总经理徐叔阳。既然我已经站出来跟大家对话了,就绝不会中途逃跑,大家不要拥挤,注意安全……”
不待他说完,便有个年轻工人喊道:“这些大话套话就别说了!说点实际的,什么时候能解决工人的困难!你们在里面开晚会,欢声笑语歌舞升平,我们却连饭都快吃不上了!大家都是东轻集团的职工,凭什么区别对待?”
徐叔阳点名道:“好,这位同志先发言了,那你敢不敢作为工人代表跟我对话?”
“有什么不敢的!”
“你叫什么名字,在什么岗位工作?”
“何其亮,三车间的操作工。”
“好,何其亮算一个,还有其他同志愿意当工人代表与我对话吗?”徐叔阳举着喇叭问。
人群里立即又举起几只手。
“好好好,工人代表已经选出来了,咱们移步会议室吧,坐下来慢慢谈!”
一些有经验的工人立刻反对:“不能让代表跟他们进会议室,前两次的工人代表都被他们拉拢过去了!”
徐叔阳挥挥手说:“不只是工人代表,所有人一起进会议室,大家伙可以监督我与工人代表的谈话。在哪里谈都一样,外面天寒地冻,不如进屋,暖暖和和地坐下来谈!”
工人们被陆续安排进入会议室,徐叔阳扭头问:“日化厂厂长曾浩田来了没有?”
“来了来了!”曾浩田抹着汗跑上台阶,呼哧带喘地说,“徐总,实在对不住,又给您添麻烦了!”
“我不怕麻烦,关键是你能不能给工人们解决麻烦!”
徐叔阳的脾气已经快压抑不住了,可是瞧见对方不到一年就白了一半的头发,斥责的话又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曾浩田是他为重组后的日化厂,精心挑选的一位当家人。
对方早在十年前就有了国企改革的成功经验。
将一家濒临倒闭的电子管厂成功转型成了电视机厂。
这次对三家日化厂进行的重组改革是一项大工程,没有改革经验的人,徐叔阳不敢用。
所以,他才在干部名单中千挑万选,挑中了这位改革经验最丰富的曾浩田。
对方上任以来的一系列动作也是符合改革程序的。
工人们实行工资计件制,按劳分配,多劳多得少劳少得,率先打破了大锅饭制度。
临时工冗员,干部家属吃空饷的问题也被他完美解决了。
只不过,好景不长,日化厂改制刚有些起色,就因为产品积压难以销售,再次让工人们勒紧了裤腰带。
曾浩田一面让业务员拓展销售渠道,一面又打起了工人的主意。
厂里用不了这么多工人,一部分没技术、学历低、工作效率低下的工人,就成了第一批下岗分流的人选。
工人们在厂里干了半辈子,突然让人家下岗离开工厂,那基本和要命差不多了。
所以,自从日化厂有了下岗工人,徐叔阳和公司保安的神经就没放松过,生怕他们又跑上门闹事。
“徐总,跟工人代表的谈话,让我来谈吧!”曾浩田主动揽过责任,“您从旁监督就行。”
“只要工人同意,我没有意见。”
工人们当然同意,他们面对自家厂长时,更是有什么说什么。
有个在职老工人代表率先发言说:“我知道曾厂长是公司为我们从其他大厂调过来的厂长,有丰富的改革经验。但是,隔行如隔山,日化行业跟家电行业是不同的。”
“那电视机是新鲜玩意,只要生产出来就有人买。但日化行业不一样,我们的行业竞争相当激烈。产品生产出来卖不出去,并不是你开除几个人就能解决的。”
“现在还只是让大家下岗,要是又开不出工资来,是不是要像其他工厂那样卖机器卖地?等到没东西可卖的时候,让我们这些老家伙去哪儿呢?”
曾浩田保证说:“咱们厂是绝不可能卖机器卖地的!咱们产品落后的问题我已经意识到了,所以上个月才从日本订购了新的配方和一条灌装生产线,专门生产……”
一个技术工人起身打断说:“厂长,您买回来的生产线必须搭配特殊型号的瓶子,为了这种特殊型号的瓶子,咱们还得花几十万买瓶子的生产线。”
徐叔阳:“……”
工人们提出了各种各样的问题,比往常任何一次上访时,提出的问题都要细致。
综合看下来,一是,要求解决下岗工人的再就业问题。
二是,全额发放工人工资,补足之前拖欠的工资。
三是,临近春节,厂里要像其他工厂那样发过年福利。
说来说去都是跟钱有关的。
曾浩田刚刚涉足日化行业,还需要适应和调整,徐叔阳愿意再多给对方一些时间。
他答应暂时从集团抽调资金借给日化厂,为一千多号工人发放当月工资。
其他问题由日化厂管理层自行解决。
*
因着再次碰到了日化厂工人上访,狄思科在事后特意给卢大爷打了电话。
询问他家老三在单位的情况。
卢大爷说,他闺女干得挺乐呵,厂里终于按时全额发了一回工资,还给每人发了半箱苹果半箱梨。
也算能过个肥年了。
狄思科瞅瞅自己带回来那一地年货,再想想日化厂的半箱苹果半箱梨。
难怪人家工人要来集团闹事呢,这待遇简直天差地别,换了谁都不能乐意呀!
不过,狄思科感慨一番也就算了。
老狄家今年的年夜饭格外热闹。
双胞胎已经一岁多了,虽然还不能吃什么,但可以正式上桌。
狄嘀嘀、狄嘀嗒、嘟嘟、有礼,从小到大坐了一排,再加上年纪更大的彬彬和佳佳。
六个孩子就坐了半张桌。
由于家庭成员太多,大哥便提议,以后每次家庭聚餐就分桌得了。
大人一桌,小孩一桌。
但是郭美凤坚决不同意。
为了让全家人都能围桌而坐,她特意回农村找木匠订做了一个超大号的圆形饭桌。
“等你们以后生了孩子,”郭美凤点了点老三老四和小六这三个未婚的,“要是饭桌又坐不下的话,我就买个更大的!”
她对自己的杰作相当满意!
拿起酒杯就跟小孙子碰了一个。
双胞胎经常被姥爷和亲爹带去饭局显摆,跟人干杯的动作已经非常流畅自然了。
而且他们每人都有一个专属的10毫升小酒盅,对大人们逗弄似的干杯邀请来者不拒。
“妈,您别让他喝了!”
狄思科给儿子数着呢,刚上桌不到半小时,就干了五盅白开水,他怕这小子一会儿尿裤子。
还得由他这个当爹的收拾。
二哥帮侄子把酒盅满上,又对侄女说:“来,咱狄嘀嘀今天没怎么喝呢!跟二伯干一个怎么样?”
狄嘀嘀咧着刚长出五六颗的小米牙,颤颤巍巍地端起斟满的酒杯,在大人的鼓掌和叫好声中,逐渐迷失自己,一口就豪爽地干了一盅奶。
还学着刚才大伯干杯时的样子,将酒盅倒过来控了两下。
于童:“……”
她亲爹老于就有点不靠谱,再加上老狄家这一家子不靠谱的男人,让她家宝宝才一岁多,就成为酒桌常客了。
吃完这顿年夜饭,整个春节假期还不知有多少饭局在前面等着他们呢!
于童怕闺女醉奶,打开电视机,组织几个孩子去沙发上看电视,才算将这场针对幼儿的劝酒活动叫停。
老狄家这边其乐融融,而城市另一边的徐叔阳却突然接到一通紧急电话。
日化厂的厂长曾浩田,值班时突发脑溢血,在除夕夜被送进急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