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不就跟你说了嘛,大哥大嫂要回上海过年,有礼年纪太小了,只能留在北京。”于童帮孩子擦了擦口水,“今天中午被大哥两口子送来的。”
狄思科早就忙忘了这茬,嫌弃道:“他今晚不会跟咱们一起睡吧?”
“晚上就回咱妈那边了。”
有礼一岁多,已经能爬能走,还能零星蹦出几个词儿。
只不过这小子口齿不太伶俐,见了谁都喊妈妈,狄思科教他喊叔叔,他却一直妈妈个不停。
在侄子身上找不到成就感,狄思科将人放进被窝里,重新翻他的公文包。
“你猜我给你买什么了?”
“什么?”
二狗子经常给她买东西,于童猜测应该是首饰和化妆品之类的。
他对自己的审美不自信,除了去深圳的时候帮她买过衣服,之后就很少向服装下手了。
狄思科翻出两个扁盒子,摆在床上。
“咱俩一人一个。”
于童一看包装上的图案就认出来了,传呼机。
“你居然有钱买呼机?”她简直要对二狗子刮目相看了,“你哪来的钱啊?这俩呼机至少得五千了吧?”
除了买机子,还得交入网费和月租费,这玩意儿可是妥妥的奢侈品。
狄思科得意道:“我只买了一台,另一台是单位给我配的!之前只给几个老总和业务经理配了传呼机,现在我们这几个秘书也能装备上了。”
“你通过单位买的啊?”
“嗯,集团采购的便宜,我让同事去电信局采购的时候帮忙带了一个。咱俩的号码是连号的,一个6,一个7。”狄思科昂着脸求表扬,“为了给你买传呼机,我把这几个月攒的工资和刚得的奖金都花了!”
于童虽然不管他的工资,但是对他的财务状况,还是大致有数的。
他能攒下一千块就顶天了。
这台传呼机哪怕是通过集团采购的,也得小两千呢。
剩下的钱打哪儿来的?
狄思科老实地拿出一个存折,“唱片公司又给我汇款了,我用了一千五,还剩一千。”
最近新一届的青歌赛又开始了,作为时下最有影响力的电视音乐节目,人家的关注度不是一般的高。
节目的热度高,连带着他那两张录音带也趁机翻红了一把。
他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加印了,反正他总能收到钱。
狄思科锲而不舍地求表扬:“怎么样?摩托罗拉的,这礼物不错吧?”
于童将一千块的存折塞进他手里,捧着他的脸蛋啵啵了两下,“特别好!值得好好奖励!”
管歧珍姐妹俩都是手握大哥大,腰挎bb机的。
她们用的也是摩托罗拉的bb机,时常调侃这台机器,摩托再好也要骡拉,又吵又费钱。
于童觉得那玩意儿别在腰间不好看,可能会影响她的整体穿衣风格。
所以即使她有钱,也从没想过购买bb机。
不过,二狗子能主动买来送给她,于童还是很高兴的。
花了多少钱不重要,重要的是心意!
狄思科被摸了耳垂,很想搂着媳妇运动一下,可惜还有个电灯泡在旁边吃手指。
他再次嫌弃地瞥了一眼,被扎了两个蓝色蝴蝶结的傻小子。
现在不生孩子的决定果然是正确的,小孩子真影响夫妻生活质量啊!
*
狄思科这个小年轻不乐意要孩子,可是刚当了爹的二哥却恨不能将他闺女走到哪抱到哪。
大年三十,带着老婆孩子回来吃年夜饭的时候,二哥的眼珠子就没从他闺女脸上移开过。
四哥原本有话想说,可是瞧见二哥这副有女万事足的样子,就一直没好意思张口。
等到年夜饭上桌,酒过三巡以后,他才借着酒意宣布,他想跟二哥拆伙了。
二哥踹他一脚,“拆伙以后,你干什么去?”
“我考大学去!”
全家人:“……”
你快别提考大学的事了。
郭美凤头疼道:“喝了几口猫尿就胡咧咧,醉了就回屋睡觉去!”
“我没醉!”四哥脸色胀红,但眼神清亮,“我现在赚的钱也不少了,足够支撑我参加补习班的开销!”
郭美凤觉得这小子又开始犯轴,应该是跟老二结婚有关。
他们当着中唱的代理商,老二媳妇又是中唱的发行经理。
即使钟晓莎真的公事公办,别人看在她的面子上也会关照这兄弟俩的。
老四可能是觉得占了老二两口子的便宜。
二哥将闺女抱给媳妇,皱眉说:“你撤了以后,谁帮我看家?”
他们当着分销商,为了把存货顺利分销出去,跟人家拉关系赔笑脸是常事。
他俩分工合作,一个主外,一个主内。
因着有老四在仓库和门店把守,他才能放心出去跑业务。
四哥坦然道:“能在仓库和店里守着的人一抓一大把,让大舅二舅去帮帮你也是一样的。”
狄思科瞧四哥的样子,似乎不像开玩笑,忍不住问:“四哥,你这两年一直没再提参加高考的事,怎么突然就说要去上大学了?”
他支持四哥上进,但四哥的考试运实在不怎么样。
狄思科很怕他在这上面蹉跎光阴。
四哥摸摸鼻子说:“也不算突然,我一直都想上大学来着。”
亲爹没了以后,他跟老五同样被家人寄予厚望,他最初甚至比老五的成绩还好一些。
只可惜,他就像家人说的,没有考试的运道。
不过,那天去老五单位,参观了他的工作环境,亲眼看到同事们对他的客气态度,四哥心里还挺羡慕的。
他这两天一直在想,要是当时能加把劲,随便考上一个大学,如今兴许就能跟老五一样,坐在办公室里,做着让人尊敬的工作,不用面对那满仓库的录音带了。
他现在有钱了,老五单位发的那些过年福利,他花点钱就能买一大车。
但他还是羡慕老五的年货。
狄思科支持四哥读书,但也不得不提醒:“哥,最近这两年的大学毕业生越来越多,国家已经打算进行毕业生分配改革了。”
四哥紧张地问:“怎么改革啊?”
“去年在上海交大弄了一个改革试点。”狄思科介绍道,“15%的毕业生由国家统一分配,剩余85%的人由学校分配。学校为了将毕业生都分出去,组织了供需见面,就是让用人单位跟毕业生面谈,双向选择。”
“以前双方都要服从国家分配,哪怕用人单位对毕业生不满意也得将人留下。现在的毕业生是由学校推荐的,用人单位了解了学生的情况后,不满意可以拒绝。”
这种情况比较适合学习成绩排在中上游的学生,或者有门路有背景的学生,听说这两类学生里,有人能在毕业时收到数家单位的工作邀请。
但是处于下游又没门路的学生就不怎么受待见了,学校如果推荐了这样的学生,还会被用人单位埋怨介绍了残次品。
郭美凤没想到还有这种情况,疑惑地问:“用人单位如果对毕业生不满意,那个学生会怎么样啊?”
她觉得她家老四就是学习成绩不咋地,又没门路的。
“就自寻出路,自己出去找工作呗。”狄思科只是给四哥提个醒,并不想在大过年扫他的兴,所以又笑着说,“一般来说,改革试点都需要试个几年,如今只是在上海交大进行试点,其他学校还是统一分配的。”
郭美凤虽然不懂大学里的事,但她每天看新闻联播,明白试点的意思。
只要试点取得了成功,向全国推行是早晚的事。
“不分配工作了,那上这个大学还有啥意思!”
三哥撇嘴道:“妈,哪怕不给分配工作了,人家也是大学生,照样有大把好工作等着呢。听说南方那些工厂老板,愿意给大学生开三四千块的工资呢!”
郭美凤暗道,给人打工赚那每个月三四千,还不如跟着老二卖录音带呢。
赚得不比工厂少。
可是孩子要上进,尽管这孩子已经很大了,她也不好泼冷水。
二哥灌了半杯啤酒说:“你想考就考,不用拆伙。到时候你考上了就去念大学,考不上还回来跟我一起做生意。”
这样也算有个退路。
郭美凤瞅一眼老二夫妻,摇头说:“不行,亲兄弟明算账,你现在也是有老婆孩子的人了,不能什么事都由着性子来。老四想拆伙,你就跟他把账算清楚,让他专心复习去,别给他留后路。”
四哥认可地猛点头。
“拿到钱以后,你先去买套房子,”郭美凤望向老四,语气强硬地要求,“有了房子,不耽误娶媳妇,你爱考几年考几年,没人管你!”
四哥嘀咕:“上班以后,单位就给分房了。”
“你得考上了大学,才能有班上。”郭美凤翻个白眼,“想复读你就先买房,把人生大事解决了。否则你就老老实实跟你二哥继续做生意去。”
*
1989年的大年初一,已经被高考伤过无数次心的四哥,再次作出一个勇敢的决定——
他要重新征战高考了!
狄思科对他这个决定真是满心复杂,鼻头都有点发酸。
他打算抽空找人打听几个靠谱的高考培训班,送四哥去集训一下。
不过,徐总要在大年初一值班,慰问仍在一线坚守的职工。作为领导秘书,狄思科需要安排行程,全程陪在领导身边。
天刚蒙蒙亮,他就独自钻出被窝,跑去于家给爷爷奶奶和老丈人拜了年。
拿到四个大红包后,又马不停蹄地往单位赶。
徐叔阳一上午去了三个分公司和工厂,与员工们匆匆吃了一顿午饭,又赶往下一个目的地。
他坐进车就忍不住叹气,对充当司机的狄思科说:“改制以后一下子暴露出很多问题,尤其是业务部门,都跟官老爷似的,等着人家上门送钱呢!”
“咱们算是垄断行业,内部又没什么竞争,大家都习惯等着客户上门了。”狄思科趁机给出口部告了一状,“我之前在招待会上找到了一个航空配餐企业的商情信息,我感觉谈成的几率非常大,但还是被他们搞丢了。”
徐叔阳直起身子问:“知道是什么原因么?”
“我觉得对方对咱们的餐巾纸和餐具都有采购意向,所以把这两样都告知了出口部。但是,餐巾纸是由纸张文体部负责的,餐具由日用百货部负责。这两单分别交给了两个部门的负责人,咱们公司竟然派了两位同志,分别上门谈业务。”
狄思科无语道:“我后来给他们的外方经理打电话询问了原因,人家说咱们公司去了两拨人,给的报价和优惠不一样……”
徐叔阳被气的在座椅上锤了一拳。
“领导,咱们公司内部各部门被划分得太细了,会客室里每天都有等待的客商,不知道应该寻找哪个部门谈业务。”狄思科提议道,“公司是否可以考虑在出口部下面,另外设置一个综合贸易部门?允许它经营公司的所有产品,其他部门的业务它全都能涵盖。”
公司业务部门被划分的细致程度,让他这个内部人员都有点发晕。
徐叔阳当时没答复,过了好久才唏嘘道:“这就相当于把鲨鱼扔进了鱼缸里,到时候就不怕没有内部竞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