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另一边的沙发上,已经嗑了半盘子瓜子的傅四海,望着面前其乐融融的景象,怎么看都觉得刺眼。
大家都是男人,狄二狗的那点花花肠子,他一眼就看清了。
之前的几次见面,他对于童和狄二狗的关系还只是猜测,但是能在过年期间登堂入室,这就不可能是单纯的同事关系了吧?
他有个儿子的消息,在圈子里基本已经是公开的秘密。
江珊带着孩子跟他家老爷子偶遇过几次,这种消息即使想压也压不下去。
以他对于童的了解,这事爆出来以后,无论他是否会跟江珊结婚,他跟于童都没有半分可能了。
即使于童同意,于宝塔也不会答应。
经过几个月的沉淀,傅四海已经认清了现实。
但是,他退出,不代表别人就能往上凑。
哪怕跟于童做不成夫妻,他们也有一起长大的交情。
这些年他或明或暗地赶走了多少凑到于童跟前的男人,只有他最清楚。
那些人里随便拎出来一个,都比面前这个狄二狗的条件好。
他把于童身边的莺莺燕燕都清理干净了,要是真的让狄二狗这种穷小子捡了便宜,那可真够让人窝火的!
他在这边暗自生着闷气,老于书房里的电话却蓦地响了。
于宝塔接起电话,跟对面的人寒暄片刻,放下听筒就跟傅四海说:“四海,你奶奶催着你赶紧回去呢,家里来客人了。”
“嗯,那我先回去了。”傅四海将剥好的一小把瓜子给了于小胖,在他的胖脸蛋上捏了捏,笑着跟于宝塔说,“有东北的朋友送了我一对熊掌,我奶奶想请个红案师傅去家里烹饪,您明天要是没有安排,就跟安姨去我家吃熊掌吧?我奶奶已经约了于爷爷和白奶奶了。”
“熊掌啊,那可是好东西!”于宝塔乐呵道,“我明天有个同学聚会,让于暄去吃吧,回来的时候给我带点!”
“那行,我给您留一饭盒。”傅四海穿好大衣,跟包括狄思科在内的所有人礼貌道别,推开门就自己走了。
屋里没有外人了,安处长突然问:“小狄,你们学校那边还没通知你年后的实习时间吧?”
“没有。”狄思科不好意思道,“我到底能不能进入第二期的名单还不好说。”
“名单里有你,”安处长语气肯定道,“我特意跟你们崔组长打听了,你还得去英语组报道。”
留谁不留谁,基本由崔组长决定。
她跟崔组长的关系不错,稍一打听,人家就告诉她了。
这个结果早晚得公布,不如让她做个顺水人情。
狄思科惊喜地问:“我真的进入第二期名单了?”
“嗯,翻译室的工作压力大,我提前告诉你,你能好好准备准备。别跟于暄似的,过个年把学业都荒废了。”安处长埋怨道,“这小子放假这么长时间,也就写了英语作业,其他作业一个字都没写。”
于童也趁机提醒:“我们团里已经收到了通知,青歌赛复赛被安排在年后。你可能还没正式接到实习通知,就得先去参加复赛。复赛的歌手都是全国各大电视台选送的,实力不容小觑,你要是对决赛名额有想法,就必须趁着这段时间,做好充足准备。”
狄思科觉得自己能顺利进入第二期实习名单,没准儿还真跟青歌赛有关。
“于主任,我也不知道复赛需要准备什么,要不你帮我安排个声乐课吧?”狄思科补充道,“我交课时费。”
于童还惦记着他第二张录音带的分成,当然不会计较那点课时费。
“那你过了初十,就去歌舞团报道吧,我给你安排几节声乐课。复赛对声乐技巧有要求,咱们临时突击一下。”
狄思科只觉得,今天来于家拜年的决定真是太英明了!
拿到了大红包,收到了随身听,安排了声乐课,最重要的是,还得到了能够进入第二期大名单的好消息!
他这也算新年开门红了吧?
然而,他的好心情只持续到午饭时间。
等他在于家吃过午饭,告辞出门的时候,就彻底笑不出来了。
他停在于家门口的那辆微型小面包,不知被哪个王八蛋给砸了!
挡风玻璃全碎,靠近马路那一侧的两扇车门,也凹进去了一大块!
这可是他二哥四哥的新车!
出门送客的于家人,瞧见这车的惨状都被吓了一跳。
于童围着汽车转了一圈,皱眉说:“报案吧,看这破损程度,应该是有人故意的,还是让民警来处理吧!”
“会不会是谁家小孩恶作剧啊?”于暄嘟哝道,“在咱家门口把车玻璃砸碎了,咱们竟然谁也没听见!狄老师,你这车玻璃不会早就碎了吧?”
于童指了指车座上的碎玻璃渣:“他不可能坐在玻璃渣上开车吧?过年期间到处都是放鞭炮的,咱们没听清也有可能。”
要是人家一手放鞭炮,一手砸车,那谁能听得见!
狄思科摸着下巴想了想说:“也有可能是放鞭炮的时候不小心把玻璃震碎了。没事,我把车送去修一修照样能开。外面挺冷的,于叔叔安处长,你们进屋去吧!”
“小狄,还是去派出所报个案吧?”于宝塔觉得这不像意外,要是能把罪魁祸首揪出来,至少能让他赔个修车费。
“兴许是谁家孩子闯了祸不敢吱声。”狄思科笑道,“于叔叔你们还要跟街坊邻居长期相处,大过年的让民警去人家家里查案子,不是给人找不痛快嘛!都是邻里邻居的,花点钱能解决的事,还是算了吧。”
于宝塔觉得小狄这孩子太心软了,自己的车都被砸成这副德行了,还担心会影响他家的邻里关系呢!
“你可不能这么实心眼儿啊!”于宝塔劝道,“如果真的是邻居干的,哪怕要得罪人也得将人揪出来!决不能容忍这种害群之马!”
“算啦算啦!过年期间都不容易,不给民警同志添麻烦了。”狄思科将驾驶座上的绒布座套拆下来,抖落掉上面的碎玻璃碴,便坐了上去。
于童拧眉说:“你可别逞能,这挡风玻璃都没了,还怎么开呀!”
“嘿嘿,就当是开拖拉机了,敞篷的!”狄思科将她按在车玻璃上的手臂拿开,“上面还有碎渣呢,别扎着你。”
“还笑呢!”于童气道,“车都被人砸了,你还笑得出来!”
这心可真够大的!
“过年就得笑啊,难不成还能抱着你哭一通?”狄思科乐道,“我今天来你家拜年,收获颇丰。好运气也是守恒的,在你这里占了便宜,总要在其他地方吃点亏。你说是吧?”
于童:“……”
你在我这里占了什么便宜?
狄思科凑近她,用气声问:“你真的猜不出这车是谁砸的啊?”
“大概有个影子,但只是直觉,没有证据。”
“你有数就好。行啦,我先走了,过完年我去歌舞团找你。”狄思科宽慰地冲她笑笑,又跟其他人挥挥手,拉上车门就将这辆小破车开走了。
安处长见他竟然真的没有报警,感慨道:“小狄这小伙子真不错。万一真是谁家小孩砸破的,咱们上门讲理也是个苦差事!”
狄思科当然不会报警了,他心里跟明镜似的,找于家的邻里排查纯属白费工夫。
这件事的罪魁祸首,除了傅四海那犊子,不做他想。
傅四海跟老于家的关系非同一般,除了于童,于家上上下下都被他打点明白了。
他要是没凭没据地跟老于告状,说这车是傅四海砸的,老于心里信不信还是两说。
即便真的信了,让他夹在自己跟傅四海之间断官司,也是左右为难。
只要于童不糊涂就成了。
若是几个月前,被傅四海没头没脑地针对一通,狄思科肯定得炸。
但是,如今嘛,他被人砸了车,也不算很冤枉。
只不过,这车不是他的,而是二哥和四哥的。
说起来还是这两个哥哥比较倒霉。
狄思科将这辆没有挡风玻璃的车开回去的时候,郭美凤被吓得腿都软了。
还以为老五出了车祸。
“妈,我都平安回来了,哪像出了车祸的样子?”狄思科安抚道,“没事,这车玻璃是被人砸的,等修车厂开了门,我把车送去安上玻璃就好了。”
“没仇没怨的,人家砸你的车干嘛?”郭美凤思路清奇,推开老五,冲着老二就去了,“老二,你说,是不是你又在外面得罪了什么人?让人跑来寻仇,把你的车给砸了。”
从天而降一口大锅,二哥哭笑不得道:“我一直在家过年,连胡同都没出过。能得罪谁啊?再说,谁会大过年地找我寻仇啊?咱们虽然混,也是有讲究的,有什么新仇旧怨都在年前解决。冤有头债有主,没怨没仇的各奔前程。”
郭美凤问:“那你的车怎么就被人砸了?”
狄思科举手说:“妈,这事跟我二哥没有半毛钱关系,是我在外面得罪人了,人家冲我来的!”
听说有人找老五寻仇,狄家几兄弟一起望过来。
看电视的,看武侠小说的,都停下了手头的动作。
“妈,这事您就别掺和了。”二哥把郭美凤推去看电视,“我们哥几个自己就能解决了,不就是一个车玻璃嘛,不是什么大事。”
*
傅四海在服装厂的办公室里有个大套间,装修得不错,偶尔工作太晚,就留在厂里休息。
这几天,他在家过得气不顺,家里的老爷子逮到机会就要提一提江珊和那个孩子。
话里话外都是催着他赶紧跟江珊领证结婚。
他的这点事原本只在圈子里的年轻人之间传播,毕竟江珊长得不赖,又给他生了一个儿子,这种风流韵事向来能引起小年轻的兴趣。
但也没谁会跑到家长面前嚼舌头。
不过,一个春节过去,圈子里接连办了好几次聚会,他这点风流事也就被传得人尽皆知了。
连他们老家的亲戚,来家里给爷爷拜年的时候,都要半遮半掩地关心两句。
老爷子要面子,却在孙子娶媳妇的事上被人看了笑话。
当然不能放过傅四海。
所以,这一整个春节,他都是在被催婚中度过的。
那天从老于家出来,气上加气,看到那辆停在自己旁边的小面包就不顺眼。
他刚来的时候,胡同里只有他的一辆轿车。
这破面包是在狄二狗来了以后才出现的。
穷小子居然开得起小面包了!他坚定地认为,这车是狄二狗靠吃于童的软饭吃出来的。
随手就把那破车砸了。
事后他也有点后悔,当时确实意气用事。
但是砸都砸了,大不了就给他赔点钱嘛。
傅四海等了几天,没等来什么人跟他询问砸车的事,以为这一茬就算揭过去了。
甚至还筹划着,去特区那边待一段时间。
他跟江珊之间纯属意外,孩子也不是他让对方生的。
他根本不想娶这种有心机的女人。
傅四海在心里谋划着,揣着车钥匙就出了办公室。
好几天没回家了,今天可以回去跟老爷子谈谈。
然而,他刚来到停车场,就发现自己那辆轿车旁边,围了好几个人。
“都围在这干嘛呢?”傅四海挤过去问。
传达室大爷连忙说:“傅经理,这二位同志是工商局的,非要来看看您停在这里的车。”
“同志,我们是工商局稽查科的,”两位穿制服的工商局干部,亮出了工作证,“您是这辆车的车主吗?”
傅四海“嗯”了一声。
“那麻烦您出示一下购买这辆车的相关手续。”其中一位工商干部严肃道,“您这辆车的真实情况,与批文有很大出入,我们怀疑您这辆车是走私车,请您跟我们回局里核实一下情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