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作为独舞演员, 还是当演出承包队长,于童一直都有比较清晰的自我定位。
在台前时,她多数时间在接受别人的服务, 走到幕后了, 她则变成了服务别人的那个。
对于这次慰问演出, 她虽是带队队长,却也是重要后勤人员。
所以, 当年轻的女演员们还聚在一起讨论最近时兴的裙子和进口化妆品时, 她已经一脚油门,率先载着演出设备前往目的地了。
因着家里有个能顶半边天的郭美凤,狄思科向来是不敢小觑女人的,但是,别怪他见识浅, 开大卡车的女人他还真是头回见。
毕竟开卡车是技术活也是体力活,没把子力气是玩不转那方向盘和挂挡杆的。
尤其是,于童骨架小,手腕子没比那大方向盘粗多少, 实在不像能开卡车的。
“于队, 你可真是多才多艺!”狄思科一边死死握住车顶前扶手,一边打探, “怎么想起来学开卡车呢?平时没见你开呀!”
他学开大车那是为了糊口,打算用它混碗饭吃。
于童年纪轻轻就在舞台上享受鲜花和掌声了,哪用得着学这个?
“技多不压身啊。”于童注意着前方路况,分神说,“去年有一次, 我跑了半个月,好不容易谈下来一场报价挺不错的曲艺演出, 结果那运设备的司机前一晚醉酒,放了我们鸽子。就那一次,人家单位直接将我们当成了拒绝往来户,算是彻底把人得罪惨了。”
“然后你就痛定思痛,学起了开卡车啊?”
您这气性可够大的。
“靠人不如靠己,咱们团里演出多,每次都去叮嘱司机师傅,还不如我亲自上呢!”
狄思科见她开车挺稳,确实不像新手,便将手从前扶手上收了回来。
按照歌舞团跟桃源县方面的约定,演出团到了以后要先在县城整顿一晚,然后再分成两组,去各个乡镇巡回演出。
为了等设备装车,他们出发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
狄思科拿出地图计算了一下市区到桃源县的距离,有些担忧地问:“按照这个距离,天黑之前恐怕到不了桃源县吧?而且我瞧着这天儿好像要下雨呀!”
“李师傅说他能抄近路,咱们跟着前车走就成。”于童对此比较乐观,嘴里叼着她那万宝路牌的薄荷糖,像个真正的老司机,“下雨也没事,咱有防雨布。”
狄思科见她对沿途的事情门儿清,便也不再操心了,将自己带来的大背包打开,从里面掏出一只烧鸡和一口袋褡裢火烧。
余光里瞥见他动作的于童:“……”
他们中午忙着装车,午饭只是凑合了一顿,狄思科饭量大,消耗也快,其实早就饿了。
“于队,我先吃一口啊,一会儿咱俩换班,我这背包里还有两只烧鸡呢。够咱俩分的!”
于童其实早就想问了,别人顶多背一个背包,带些换洗衣物。
这位可到好,后边背着,怀里抱着,手上提着,足足带了五大包。
“你怎么带了那么多东西?我不是提前通知了么,主办方包食宿。”
狄思科两口干掉一个火烧,擦擦嘴问:“于队,你没去过农村吧?”
以她这个年纪和出身,既没下乡当过知青,也没有农村亲戚,应该是个真正的城里小姐。
一看就是没吃过苦的。
于童却说:“去过啊,团里每年都组织去附近的乡镇演出。”
“乡镇还不算真正的农村,”狄思科笑道,“咱们这次是要进到村里的,又是那种需要政府扶贫的贫困乡镇,生活条件的简陋程度可想而知。很可能十里八村共用两个代销点,想买点好吃的,得走好几里地。”
他姥姥家就是农村的,而且是近几年有所发展的新农村,乡政府组织村民种新品种的久保桃,每家每户都赚了些钱。
可是即便如此,全村也只有一个代销点卖些油盐酱醋,更好的东西那是想也不要想的。
狄思科小时候常去姥姥家玩,算是半个农村娃。
他先是普及了去农村的注意事项,又极有优越感地跟于童这个城里小姐炫耀他多姿多彩的农村暑假生活。
一路嘚吧着就出了城。
头车的李师傅为了抄近路,走的不是国道,偏僻且路况特别不好,出城以后,卡车颠簸得越来越剧烈。
颠了半个钟头后,前面的李师傅突然停了车,不知在跟路边的人说些什么。
于童开车开得久了,正好想找个机会上厕所,便也趁机停下,跑去后面找地方放水。
不过,她磨蹭了将近一刻钟才从外面回来,狄思科试探着问:“于队,你包里带了换洗衣裳吧?”
“带了。”
“后面的路程不短,要不你还是在车里换身衣裳吧,你这连体裤挺好看的,就是不方便上厕所。”狄思科将车里的空间留给她,自己推门下了车。
刚见面的时候他就想说了,沿路上连个带顶棚的厕所都没有,全是大荒地,她穿着这种连体裤,怎么上厕所啊?
不过,这个话题容易让人尴尬,狄思科没怎么多说,跳下车就去了后车厢,正好检查一下演出设备。
此时已经渐渐起风了,天上的云层越积越厚,预计过不了多久就会下雨。
歌舞团这些设备里有一些进口货,万一被雨淋了,损失的不是小数目。
他爬上车厢将防雨布翻出来,一个人费劲巴拉地把防雨布一点一点罩在设备上。
开车跟在后面的傅四海,见他做得艰难,却半点没有下车帮忙的意思,不动如山地端坐在车里,盯着他一个人来回忙活。
狄思科暗自摇头,难怪当不成男主呢,真是一点没有眼力见儿!
他在呼啸的风里独自把活干完了,跃下车厢时,却发现前方原本停在马路中央的大卡车,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被李师傅往路边的荒地里拐进去了一些。
与此同时,车尾灯也闪烁了好几下。
狄思科正想着要不要过去问问情况,却见有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正站在他们这辆车的驾驶室门口。
男人穿着乡下很常见的粗布短褂,手里拿着一把挺大的斧头,女人则是一件洗得泛白的花衬衣。
两人试图敲开升起的玻璃车窗,似乎是有话要跟司机说。
“诶诶诶,敲什么呢!”狄思科板起脸,粗声恶气地问,“没看见车窗关着呢?”
男人眼睛往车窗里瞟着,发现里面有个细皮嫩肉的姑娘,对上狄思科时,便讪讪地问:“兄弟,里面那个是你媳妇啊?”
“啊,你们干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