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对话让一边的陈三士都听得有些傻了,赛丽尔的一双眸子却是闪闪发光,看着王剑仁点头:“王兄弟你真是慧眼如炬,我母亲就曾经是一名很厉害的剑士,曾经在魔兽口中救下了我父亲,我父亲才去追求她。她曾说过她的老师曾是刘家的守护者,甚至能够斩杀高阶魔兽的强大剑士,只是学习他的战技需要很高的天赋,平日的修习又太苛刻。其他几家听说以前也都有守护者的,不过终究依靠肉身的战技无论如何也比不上奥术和魔像实用,修炼还特别辛苦,所以也渐渐地没人去学习了。”
风吟秋和王剑仁交换了个眼神,都有遗憾之色,王剑仁再看着台上的刘自如摇头啧啧有声:“大人,时代变了啊。以为靠着唱几首歌跳几个舞就能守住道统?”
一阵子之后,舞台上的简化韶乐就结束了,乐手们纷纷撤下。只剩下刘自如独自站在上面,他拱拱手,对厅中的众人说了番用客气话和开场白,然后说:“今日召集诸位同乡前来,也是趁着这一次大正族裔聚集之时,有一件极为要紧的事情要和诸位商议。诸位可知,大约半年之前,有朝廷使节从西方神州故土前来这欧罗大陆?而他们现在正周游过了奥罗由斯塔,准备到因克雷这里来。”
大厅中就像泥潭被丢下了一颗爆裂火球,顿时炸起一片轰然的喧闹声。流落海外近百年,所有大正族裔都几乎快要忘记了“朝廷”这个东西,甚至年轻一辈心中根本就没有这个概念,这时候却突然得到了这样一个消息,确实让人震撼莫名。
“朝廷?是大正朝廷么?怎的会有使节团来此?”
“不,我记得好像听说过后续的新朝叫做‘乾’,前几年往西海岸的商人说有从神州流落来的江湖人……”
“江湖人也就罢了……但朝廷派来的使节团可就是完全另一回事了吧,还要朝这因克雷来……我们该当如何自处?”
最震撼的都是那些四五十岁的中年人,基本上全都一脸震惊之色,议论纷纷喧哗不断,而年轻一辈的基本上都是一脸的迷糊和茫然,最多也是交头接耳询问这其中的缘由和深意,而坐在最前方那几桌年纪最老,显然是各家领头当家的老人却是一脸的淡然,显然是在此之前就知晓了这个消息。
“喔,他们消息挺灵通的嘛。”王剑仁点点头。因为海路阻隔,陆上商路的消息又被刻意隐瞒,因克雷对大乾使节团的消息一直很滞后,现在公爵府高层肯定是知道了,但中间和底层却是一直茫然不知。而刘家家主能在这时候当众抛出这个消息来,一批当家主事的老辈又都稳如泰山,应该是早就心中有了各自的定计。
“风大哥,王兄弟,你们就是从西海岸来的,是不是真有这事?”赛丽尔看着两人,放低了声音问。
“嗯,确实是真的。”王剑仁点头,这事也没什么藏着掖着的必要。“那大乾使节团人才济济高手如云,尤其是其中一位参谋长和随军的仙师道长更是厉害得不得了,杀一般大法师简直如杀鸡,在奥罗由斯塔那边可都闯下了好大的名头。如今应该正朝着这因克雷来,你们就等着看好戏吧。”
“真的?”陈三士和赛丽尔都是愕然。陈三士眉头紧皱似乎在思虑些什么,赛丽尔却是想了想又问:“那使节团是不是从奥斯星城来的?奥斯星城的张家是不是投靠了他们?”
这下风吟秋和王剑仁却是一愣:“你怎么知道?”
“嗯,以前我认识个朋友叫做张子松,就是来自西海岸的奥斯星城。他来因克雷学习了几年奥术,然后说是有什么要事就回去了。但是前几天我看到他又回来了,一脸风尘仆仆但又有些得意高兴的样子,一来就对我说有要紧的事情要告诉大舅,我带他去找了大舅,但是随后大舅就将他关了起来,还让我不准泄露有关他的消息。看来就是因为这事……”
风吟秋和王剑仁对视了一眼,张子松就是当年复仇神教的祭典中准备用来开启十一环奥术卷轴的那个中年人,出身张家专门不远万里来因克雷学习了奥术,只是最后没能用得上,也阴差阳错地在祭典中捡回了一条命。他原本应该是和张家老头一起跟随大乾使节团的,这时候居然先来一步,也不知道是不是出自张老头的授意。
“不知道东岭兄被关在何处?”王剑仁开口问。他和风吟秋在商会中伪造的身份原本就是出自西海岸张家,而且陈三士多半应该也应该知道了,这时候正好表明出来。“他也正是我们两的熟人,可有什么危险?”
“原来你们也认识张子松大哥。”赛丽尔点点头不疑有他,王剑仁能一口说出张子松的字来,而且西海岸的神州族裔互相认识也是情理之中。“危险到没有什么,我只是听好像大舅和他是对什么事情有所争执,不过也没有太为难他,应该就将他软禁在这酒楼里。等这里下来我去和大舅问问,看能不能见见他,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啊,这个么暂且不用着急。应该也不是什么大事,东岭兄来因克雷学习也多受了你们刘家照拂,算起来是还我们张家欠了你们的人情。等看看刘老大人怎么说再说吧……”
王剑仁面上神色如常,似乎浑不在意,但是马上又用内力传音给风吟秋:“风兄弟,现在看来这其中似乎有不少蹊跷,可能要劳烦你一趟去将东岭兄给救出来。我在这里拖住这些人的注意力。”
“好。”风吟秋也不多言。意念一动之间,一个拟像就已经取代了他的位置,而他本人则完全虚无透明化,朝着大厅外走去。
第二百六十三章 族裔(十二)
“那大乾朝廷使节来因克雷,所欲为何?难道是想要将我们这些海外遗民重新收编么?我们如今已在这因克雷辛辛苦苦地开创下了基业,已算是因克雷之人。”
“但如果能有朝廷名分在,我们在说话做事也多了几分底蕴,不再是一群流落海外的无家遗民……”
“有了名分那也就要受其钳制,如果因克雷和这大乾有了冲突我们要如何是好?正所谓忠臣不事二主,虽然这因克雷不过是奥术帝国一公爵,但我们总也在治下生活了数十年了。而且大乾远在神州,有了什么也是鞭长莫及帮不了我们……”
“你说什么呢?那大乾再是鞭长莫及,也是神州如今的唯一正统,岂能是因克雷公爵所能比的?我们身上所流的可是正统神州血脉,难道还真要永生永世在这蛮夷之地当蛮夷公爵的子民么?”
“呸,都什么时候了,还说什么血脉高贵之类的鬼话。大正皇室血脉不尊贵么?如今又在何处?奥术帝国皇室的血脉不高贵么?还不是被兽人如杀鸡一样地杀了个精光?我们能在这因克雷立足靠的也不是神州血脉,是我们自己一手一脚辛辛苦苦地干出来的。不要去扯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不如就说说到底能有什么好处什么坏处吧……”
“你这是什么鬼话?当真是和蛮夷一起呆得久了,连自己也成了蛮夷!家主老大人们都在那里坐着,你说这些话是想被逐出家门么?”
大厅里一片喧闹,站在台上的刘自如不动声色,静静地旁观着众人的各种言语和争论,默然了一阵子之后才咳嗽一声。他经过练气专门养炼过的声音极为嘹亮浑厚,一下就将大厅中的喧闹给镇了下来,然后他这才慢慢开口道:“以老夫来看,一切都要以大义为基础,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事不成则礼乐不兴。那大乾使节再是有朝廷名义,也要看是什么朝廷。我们奉的可是大正天子,臣的可是大正的朝廷。那大乾太祖虽然光复神州,一统乱世有功,但究其出身也不过是大正朝中一小吏而已。他大乾朝廷遣来的使节,只能说和我们有些香火缘,是友非敌而已,但却也不能说就能管到我们头上来。”
“确实如此。子山兄说得好。”
“正是此理。还是刘老大人见识高明,一言就将这问题的根子给说开了。”
“不愧是刘老大人,深研儒学名教之理。”
这一番话说得大厅中众人纷纷点头,特别是有几位家主一表态,下面的人纵然有不同的意见也不好再开口了。刘自如又再说道:“而且我还收到消息,大乾使节似乎是应因克雷公爵之邀前来的。公爵大人似乎向大乾朝廷送上了些礼物,以索取什么这欧罗大地罕见的事物,而那边朝廷便派遣了使节过来。也就是说,大乾天子甚至都不知晓我们这些海外遗民,我们又何必自降身份去迎奉他们?”
“正是如此,刘老大人说得极是!”底下又是一片赞同之声。刘自如微微点头,一切也如他们所想,在场的都是因克雷大正族裔中有些头脸的,只要保持了一致的态度,那就不会再在此事上有什么意外了。
“对于此事,我却是有些不同的看法。”一个年轻的声音忽然响起。
这意外来得太过突然也太出乎意料,让刘自如愣了一会,这才愕然将目光投向发话的人,却看到这是个不过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明明脸生得很,却居然坐在只有身份不凡的贵宾才能坐的前排。刘自如看了眼旁边有些面露不安的侄女赛丽儿,忍住心中的不快,淡然问道:“不知这位小哥是谁?有些什么不同的看法?”
“在下王剑仁。如今正担任安哥拉魔像工坊的首席工程师和首席技师,承蒙陈兄弟邀请前来参加这次大正同乡会,实是不胜荣幸,所以更要踊跃发言,努力提出不同意见,给诸位老大人补漏拾遗。”
王剑仁抱拳对着周围团团一揖,引得不少人议论纷纷,尤其是年轻人都是一脸好奇地看着他。关于这个年轻人的事迹,这几天在因克雷的大正族裔中传得很是热闹,毕竟还从来没有大正族裔做到过这样的显赫的职位,一个大工坊的首席工程师和技师,那是在公爵府都能有一席之地的。所以虽然他的年纪和外人身份显得有些突兀,倒也没人呵斥和驱赶他。
“好,那便请这位小兄弟来这里讲自己的看法好好说说吧。”刘自如轻飘飘地丢下一句话便转身走下了台。对于这个年轻人看似客气其实狂妄的话语,他连正面回应都是自降身份,这些学了几年欧罗奥术就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他见得多了,等他自己上去丢丑就是,自然会有人去训斥。
王剑仁居然也是毫不犹豫地迈步走上了台去,对着下面一拱手,朗声说道:“刚才刘老大人所说的大义名分之辨当然是不错的,敦厚持重,毫无破绽,不过此事在我们这些年轻人眼中却是应该有另外一番景象。大正族裔渡海来这欧罗大地已经百年,筚路蓝缕一步一个脚印,千难万苦中总算站稳了一点脚跟,但是欧罗人却总是将我们当做异族地提防排斥,纵然我们比他们努力十倍百倍,却也难以获得和他们一样的机会。这正是因为我们根基浅薄的缘故,而这次有神州使节前来,正是百年一遇的机会,我们怎能眼睁睁地放过?”
下面一个老者开口喝道:“小儿辈不要信口胡言了,刚才没听刘老大人说么?那大乾天子可不是我们的天子,我们也不是他们的臣子,我们何必要去听他们的使唤?”
“正是这个道理!”王剑仁双手一拍。“我们当然不能去听他们的使唤,应该让他们来听我们的使唤才是!”
这话一出,即便是刘自如都是一愣,其他人也是面面相觑。不等他们发问,上面的王剑仁又继续说道:“正如刚才刘老大人所说,那大乾太祖不过我大正朝一小吏而已,若不是魔教作乱,他见了我们家的祖宗说不定还要磕头行礼。相较于大乾朝廷,我们这些流落海外的大正族裔才是天朝正统!自然是他们听我们使唤才是!”
这话又是说得众人一愣。偏偏这又是大大的好话,谁也不能说自家的祖宗地位不够,当时能举家搬迁流落海外的自然不会是普通人家,刚才刘自如话中隐约透露的其实也是这个意思,但要自己这群前朝遗民去使唤如今的朝廷使节,又实在太过不可思议。
“此事哪有这样简单……”几个老人摇头。
“自然不会简单,但想法总是要有的。万一就实现了呢?”王剑仁在台上挥着手,意态激昂。“正所谓心有多大舞台就有多大,既然我们本就是大正正统,为何不能堂堂正正亮出名号来,让那些使节团上门求教?那新朝也是沿袭我们大正朝的儒家圣人经义,最为正统的儒家传承自然是在我们这些大正后裔这里!我们也当放开心态,等那大乾使节前来讨教,无需一开始就拒人于千里之外……”
“够了!小儿辈休要再胡说八道,还不快下来!”有老人高喝。
王剑仁却是眼睛一瞪,说得:“这位老大人慎言!难道儒家圣人正统不是在我大正后裔手中?刚才刘老大人所演的韶乐你是没有听到么?”
“胡搅蛮缠!”这老人一挥袖,也不再多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