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们只需要相信大洞穴贤者就够了。暂时借用这些黑头发西方人的掩护,我们就可以安安心心地弄到更多的麦酒和烤肉,所以大家不用理会那些发臭的老规矩老传统,那些老规矩带给你们麦酒和烤肉了吗?我们并没有丝毫对大地之母的不敬,大地之母也根本不会在乎这一点点……”
老迈的祭司用手中的拐杖又是猛烈地朝地面一顿,大声用那沙哑的声音反驳:“这是绝对的胡说,神灵没有表达他的愤怒并不是就意味着这样的举动不是亵渎,传承数千年的传统是我们地灵之子的根基,绝对不能违背的……”
“并不是那样,我可以给你们看看证据。”金石的声音平淡,却是伸手捏住了老祭司的脖子,他的手好像忽然变得更大了,能将矮人那如大腿一样粗的脖子给捏住。
矮人祭司背后的矮人都鼓噪起来,有些还拿起了武器,而金石不为所动,神情和话语都很平静,好像做的不过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你们难道想违背大洞穴贤者的意志吗?难道你们忘记了大洞穴贤者的命令?让你们完全听我的吗?”
这话让那些激动起来的矮人又犹豫了。脱离了大山脉之后,老祭司在族中其实没有什么实际上的权柄,矮人们只是出于尊敬和习惯听从他的话而已。这时候那些矮人也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办,只能说:“那你也不能这样对待老祭司……”
“我只是要给你们看看证据而已。大地之灵宽厚无比,不会偏袒于任何人。亵渎不亵渎,只是这些老朽笨拙的祭司们自以为是的感觉而已。他和那些因为想侵占我们的领地而把我们驱逐出大山脉的家伙们是一样的,只会成为大洞穴贤者的阻碍。难道你们真的想和这个老朽的家伙说的一样,去荒野里像野兽一样的爬行,吃虫子树皮,再也没办法喝甘甜的麦酒啃美味的烤肉了吗?”
矮人们面面相觑,这简直就是个不需要回答的问题。
“所以你们看看吧,要说起大地之母的眷顾,我可不会比这些老朽祭司们弱。”一边说着话,金石的手上一边传来嘎巴嘎巴的碎裂声,那是不断从老祭司身体上剥离的石片。
从被金石抓住开始,老祭司全身就开始石化。矮人祭司并不会因为年龄的老朽而衰弱,至少在神道之路上,年龄通常是和实力成正比的,老祭司被捏住了喉咙并不代表他就全无反抗之力,就像是本能反应一样,他的全身都开始化作最为坚硬的花岗岩,同时他脚下的泥土也如水波一样的抖动起来。
但是在金石的面前,这些变化都好像毫无意义。金石捏住老祭司脖子的那只手瞬间成为了金属色,金属和宝石等等其实都是地元素凝聚后的多种形态之一,金属化也是地元素的高层次运用。在这只金属化的手面前,老祭司身上的岩石则开始不断地剥落,那也并不是被力量挤压的结果,而是在法则上受到了更高层次的干扰。同时,地面上不断波动起的泥土也始终无法成型,不管是在想要凝聚成什么形状还是要附着在两人身上,很快也都会重新落下去。
天然对地元素的亲和感,让矮人们每个都多多少少会使用一些神术,所以在场的每个矮人都能分辨出这确实就是在元素法则层次上的对抗。金石首领确实比这位老祭司高出了不少。
“你们都能看到,地之根源更亲近我。我更能清楚地听到大地母亲的声音。难道我会不清楚那到底是不是亵渎吗?那些所谓的规矩,传统,都是那些氏族议会用来束缚我们的,让我们不能和他们争夺蘑菇农场和牧场,让我们一辈子听他们的使唤!现在我们跟随大洞穴贤者了,就不用再理会这些枷锁了,我们都可以得到更多的烤肉和面包,更多的麦酒!”
“更多的烤肉和面包,还有更多的麦酒!”
“没错!这不是亵渎!大洞穴贤者是不会错的!”
“地之根源与大洞穴贤者同在!大地母亲护佑大洞穴贤者!”
短暂的沉默之后,不知道是哪个矮人率先出声叫喊了一句,马上气氛就开始又热烈起看来了。只要绕过了心中的那个坎,麦酒烤肉是永恒不变的兴奋剂。
“这就对了。”金石终于微微笑了笑,松开了手。但是老祭司却没有动弹,身上的岩石化也完全没有褪去的样子。“啊,你们看,老祭司已经蒙受地之根源的召唤,他的灵魂已经前往元素疆域,与伟大的世界之源一起永恒不朽了。”
“啊,真的是这样!”
“老祭司真是幸运。那我们要把他的遗骸送回大山脉吗?”
“还是就埋在这里吧。愿大地之母包容他。”
短暂而且并不怎么激动的慌乱之后,矮人们也恢复了平静。从矮人的传统角度来说,这毕竟是一件值得欣慰的喜事。而剩下的就是重新聚合在新的首领身边,为了麦酒和烤肉而努力了。
“那些矮子在搞什么?这段时间经常闹腾,出工不出力。我看这些蛮夷就是靠不住!”
而在另外一边,大乾使节团的营地上,负责工地这里的最高长官陈参将遥遥看着远处的矮人营地,面色阴沉地发着牢骚。虽然从外形上来说,个子矮壮的他看起来还真有几分像是一个有些瘦削的矮人,但实际上他对这些欧罗蛮夷中的蛮夷没有一丁点的好感。
“他们的头领,那个叫金石的家伙倒是信誓旦旦说,他们一定会协调好的。这些矮人被逐出斯古特大山脉,这时候敢来投效,也是存了借大乾使节的名义来自保的心思。因为他们内中是黑石怒风两个部族,中间难免有些摩擦不顺,但谅他们也不敢胡混乱来。”
既然带来了矮人来帮忙,居中调节的张家人自然是不能少的。几个张家男子也被临时授予了军中参赞职位,来和陈参将一同负责这边的工程进度。这些张家人的气色精神都极为高昂,现在这个时候也许是他们在这欧罗大地上最为扬眉吐气的时日,行事起来也是极有效率。
“嗯,张兄如此说我也放心了。”陈参将点点头。他也大胆放手让这些张家人去做,事实上也只能如此。就算张家现在是过来归附于大乾使节团下,但亲身参与各种实务的陈参将能清楚地感觉到,别人在这欧罗大地上生活了数代人打下的基础是何等的根深蒂固,就算之前备受本地贵族的欺压排挤,带积累下来的资源,人脉,人力等等都极为可观。若是没有他们帮忙,大乾使节团想要做任何事情都要难上百倍。
甚至陈参将隐隐有些这使节团都在逐渐被这些张家人牵着走的感觉。但这种事情他明白轮不到自己来操心,名义上有回赐使李文敏大人,实际上还有刘玄应和风吟秋。这些张家人现在看起来确实是兢兢业业任劳任怨,将一切都安排得井井有条,他现在也暂时不愿去多想。
这时候一个士兵跑来向陈参将禀报:“陈将军,负责警戒的兄弟又发现那个欧罗少年了,还是在远处张望。要不要赶走他?”
“又来了?”陈参将眉头一皱。从在奥斯星城出发开始,就有个欧罗少年一直在偷偷摸摸地跟随窥探他们,只是那少年窥探的手法拙劣,很容易地就被使节团的士兵们发现了,还派人去询问探查了一番。但这毕竟是别人的地盘,他们做的也不是什么偷鸡摸狗见不得人的事情,这又是个年纪不大的贵族少年,他们也只能不去管他。“算了,只要他不碍事,也不用去管了。不过要提醒兄弟们分心留意留意,小心不要让他惹怒那些矮人,也不能让那些矮人伤了他。这时节正是要紧的时候,万一又和那些欧罗贵族起了什么冲突就不好了。”
营地另外一边,树上的大脸少年收起了侦查法术溜下树来骑上马,用满是血丝的双眼带着深深的恨意最后看了一眼那好像巨型蚁巢一样的土堆,策马朝着西边远去了。
第一百零六章 少年(上)
“父亲大人,我已经确定了,混在西方帝国使节团里的那些矮人,就是杀害我老师的凶手。请你立刻向法师议会提交报告,向神殿申请圣武士的支援,把这些罪犯绳之以法!”
罗伊那拉将手中的文件放在桌上,归入小山一样的文件堆中,闭眼揉了揉有些发痛的太阳穴。这好像是他前段时间喝多了精力药剂之后落下的病根子,只要用脑一段时间之后,常常会感觉到头痛。等头痛稍微缓解之后,他才睁开眼睛,看看面前少年那张满是疲累却依然精神烁烁,稚气未脱又能凝重严肃的脸,叹了口气,说:“孩子,你长大了。”
“父亲大人。我刚才所说的您都听清楚了吗?”少年的脸色越加认真越加严肃了。
“当然。安杰洛,我的孩子,我听得很清楚,所以我才说你已经长大了。这些都是你自己一个人去打探出来的吧。换在你去奥罗由斯塔之前,不,应该是在一两个月之前,你都还只是个一无所知,拿着帝都出版的诗集来装模作样的毛孩子,现在却已经敢独自涉险去打探一群危险的矮人罪犯的情报。我能看出你已经两三天没怎么合过眼了,但你依然还能有这样的眼神和表情,我非常欣慰。”
罗伊那拉的声音听起来确实很欣慰,他的心情也确实如此。他花费毕生积蓄把两个儿子送去奥罗由斯塔,就是希望两个儿子不用像他那样在泥浆里摸爬滚打几十年才能逐渐从最底层慢慢爬上来。只是那几年耗资巨大的学业换来的成效并不大,大陆最正统的奥术知识,贵族培养体系并没有给两个孩子多好的改变,帝国首都的良好环境反而让他们附庸风雅,跟着学习什么诗歌戏剧结交纨绔子弟来掩盖他们心底深处出身穷乡僻壤的自卑。也许在其他传统贵族眼中,这些是非常正常,甚至可说是非常良好的养成,但是从底层靠着自己一步一步走上来的罗伊那拉却感觉到不对。具体是怎么样的不对他说不清楚,只能隐约感觉那些象征身份地位的东西其实一文不值,就像泡沫上的彩光一样,抵抗不了任何一点点风浪。而直至此刻他才恍然明白,原来从磨炼和苦难中挣扎出来才是能真正给予一个人力量和成熟。
“谢谢您的称赞,父亲大人。”少年安杰洛也有些惊讶和腼腆,在他的记忆中,好像还没有看到过父亲这样的眼神,听到过这样的肯定。“但是我刚才所说的……”
“我知道了。”港务总督点点头。“如果是在以前,我会把你关起来,严禁你再出去一个人任性胡闹,但是现在你已经长大了。那么我们就用相对成熟的谈话方式来交流。首先我可以告诉你,这是不可能的。不管是我,还是谁去通告法师议会那个矮人罪犯的事,他们都只会装聋作哑。那些矮人现在是在给西方人做帮手铺设前往大平原的捷径,无论是为了那条很多人都想了很多年的沼泽捷径,还是因为西方人的愿意,他们都只能对这个消息视而不见。一个外来,而且还没有到法师议会去登记过的法师?谁愿意承认这件事?一个来自帝都的自以为是的大家族成员被矮人盗贼伙同邪教徒给杀害了。这可是这段时间的聚会里,很多人津津乐道,幸灾乐祸的话题。”
“……我对这一点并不是太意外,父亲大人。”虽然这样说,但安杰洛的声音还是在发抖,那张大脸明显地涨红了起来,脸上的青春痘变得更加突出,像是一座座即将炸裂的微型火山。那不是因为害羞,而是愤怒。“奥罗由斯塔的人称呼我们西海岸的法师为乡巴佬,这并不是一点道理都没有的。我在这些人身上看不到丝毫作为法师的尊严,在神殿和教会的钳制下,他们只是一群庸庸碌碌混吃等死的官僚而已!在这一点上,古板的神殿和教会都比他们来得有尊严,他们至少还有自己的原则。我相信当守护之手知晓这个双手沾满鲜血的矮人的罪行的时候,一定不会允许他再这样大摇大摆地出现在这座城市里。到时候议会那些家伙只能在神殿和民众的问责下颜面扫地……”
“不,孩子。我来告诉你,即便你现在把这件事汇报给日光神殿和守护之手,他们依然不会去理会。”罗伊那拉喝了口桌上已经冰冷了的红茶,忽然忍不住怀念起来精力药剂那种酸涩的味道来。坦白说那种味道绝对不好,但不知道为什么,现在一段时间不喝了还非常怀念。
大脸少年非常笃定地摇头:“不会的。神殿和教会虽然死板,但他们有自己的原则,绝不会和议会那些脑满肠肥的贵族一样。父亲大人,您也算半个神职人员,您应该清楚这一点的。”
“对,神殿教会当然有自己的原则,但是并不代表他们不会妥协。”罗伊那拉同样很肯定。“这个矮人确实是满手血腥的罪犯,但只要没在奥斯星城里杀人,就不算触犯守护之手的原则。抓捕危险罪犯只是守护之手的一种由核心教义扩展开来的防范措施,并非不可妥协的。相比之下,他们现在有更重要的问题要面对。那个被找回来的浮空城碎片已经成了吸引危险份子的烫手山芋,你大概不知道,就在前几天晚上的那场动乱里,有来抢夺碎片的法师试图使用八环奥术阳炎爆。如果不是两位大祭司拼命制止,奥斯星城和城中的十万居民都已经化为了灰烬。面对这样的危机,你觉得他们还会分心出来去抓捕什么罪犯?”
“什么?阳炎爆?”这个消息让安杰罗那正在激愤的大脸都呆滞了,作为奥术学院的学生,就算还只是学徒,他当然明白这个大名鼎鼎的八环奥术代表了什么。知道自己前几天睡梦中就离化为灰烬只有几公分的距离,这让他震惊过度之余,也明白了守护之手大概真的是不会有再有任何心思来抓捕罪犯。少年终于不可遏制地激愤了起来。“难道就让这个满手血腥的凶手就这样逍遥自在?难道非要等着奥罗由斯塔那边派人过来追究,霍华德老师家族派人来追查凶手?连神殿和教会都不能再维护公平和正义了吗?”
“那你看过这世界上可有公平和正义的神灵吗?”罗伊那拉淡淡地说了一句。“不用说自然元素古神,人类供奉千年的各大真神,就算是从帝国时代开始缔造的次级神,可有一个代表了公平,公正和正义的神灵吗?就算是世人眼中代表了正义的太阳神殿,核心教义中也并没有真正的‘公平’和‘正义’这样的概念,只是说‘阿曼塔的光辉普照大地,普照众生,驱散任何非自然的阴暗,包括人心中的。’这也只是透过日光衍生出来的意义。守护之手同样如此,也只是‘守护’和‘治愈’的衍生。除此之外,你在任何的神灵的教义中都不会看见什么公平,什么正义。”
“而且我可以预先告诉你,就算是奥术学院派人过来调查,甚至是霍华德家族的追究,最后可能也只能是不了了之,无疾而终。人毕竟已经死了,追究凶手并不能挽回什么。只要遇到相当的阻挠和压力,他们也多半不会坚持下去。而本地的贵族法师们不会容忍一群外来者来这里大张旗鼓地搞事的,如果其中再有些利益相关的话……我想那些矮人这么着急地主动成为西方人使节团的附庸,也是明白其中的道理的。”
“……父亲你的意思,是这世界上根本就没有什么公平,没有什么正义。是吗?一位高贵的帝国贵族,尽责的老师,就那样无缘无故地死在一个野蛮的矮人手里。他临死之前想着的却还是如何保护他的三个学生,还在用他的生命来教育三个学生什么是法师的尊严。你是想说,这些都是毫无意义的。和路边一堆等着自然分解的狗屎一样,是这世界中可有可无的一点尘埃。不会得到任何的补偿和援助,是这样吗?”
少年的声音和身体都因为过于的激动而微微颤抖,港务总督都看在眼中,听得很清晰。他只能叹了口气,回答:“我明白你的愤怒,孩子。但是关于你的疑问,我只能说我也不知道。在这个城市,这个港口工作了几十年,从最底层的事务员开始做起,和黑帮,和渔民,和贵族打过的交道无数,各种黑暗,不公的事情看得太多了。我见过操劳一生,性格和善的人只是路过黑帮争斗的地方,因为误会就被几十个大汉砍成碎片,见到过渔民之间为了争夺渔场,把邻居的船凿沉,而上面还有整整一家人。我也见到过无辜的外来母女因为容貌出众,结果被黑帮捕捉卖掉,沦为某个家族成员的玩物,最后在下水道口里发现她们的尸体。但这些所有的最后也都不了了之。我也曾经激愤过,也曾经明里暗中地想要帮助他们,但最后一点用也没有。不用说站在整个大陆的历史上,即便是在这个城市,这个港口的历史上,这些事也真和路边的狗屎没什么区别。我怀疑除了我和少数的当事人,还有多少人记得这些……我很多时候也在想,如果真能有个‘正义’‘公正’之类的神明就好了。即便是站在港口管理者的角度,不会有那么多的阴谋,犯罪和各种龌蹉,管理起来也要容易得多。但事实是确实没有,连帝国打造次级神的时候也没有考虑过这个,我不知道到底是神学上的根本问题,还是帝国出于自身的利益所考虑……”
“不过,我并不是否定这些,孩子。我也不是直接告诉你这世界就是怎么样怎么样,我只是在说明我的看法。我能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就是没有听从我父亲,也就是你爷爷的命令,没有在他所告诉我的世界里去转圈,否则我现在也只能是在家族的某个小产业里当个小管理员。我很清楚被父母限定世界后成长起来的,都是些温室里的花草,那个在培育他们的环境中看起来健康好看,却受不得任何意外的波折,看看家族里的那些废物就能明白了。我把你和你哥哥一起送到奥罗由斯塔去,就是想让你们在一个超越我的更高层次的环境中去成就自己。不过看到你现在的样子我明白了,能让人真正成长的不是刻意的浇灌,而是风雨。你现在已经有了足够的意志和勇气,就去寻找你自己的道路和世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