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好像不是。”洪通译面露为难之色。这些人的话他是只能勉强听懂字面上的意思,奥术术语和背后关系却是超出了他这个外来者的理解力。“好像是一些奥术上面的争论,说这女子身上所受的法术你和风先生都解除不了。还有他们说这女子发掘的那个遗迹是属于西海岸的,没交代清楚之前要将她拘禁还是看押起来什么的……”
“这欧罗大地说分未分,说合不合,人心离散不定,欧罗人自家的事都是一团乱麻。也亏得风先生之前一番努力周旋,让这些欧罗人不得不正视我大乾使节,前朝张家一脉也投来献策出力,找到法子联系上了那因克雷公爵,总算一切都有了点头绪。否则光要靠我们,还真不知要何时才能理得清楚。罢了,既然此间事了我们也回去吧,这些欧罗人自家的麻烦事情也不用去掺和了。”
向法师和两位大祭司说明之后,刘玄应施礼离开。不过离开之前,他还是忍不住看了一眼那个年轻的金发女法师。
确实如那些欧罗法师所说,这个金发女法师身上被附着了一种极为玄奥深邃的天地法则,如果不是事先说明,刘玄应单纯地靠自己刻意查询也难以发现,这应该是牵扯到了那欧罗奥术中最为神秘的一部分。但是除此之外,他好像也从这女法师身上感觉到了一丝隐约的古怪熟悉感,只是仔细一回想又想不起来到底是什么。
到了他这样的境界,内外通透心如明镜不染尘埃,这种情况几乎不可能出现。但现在这事实又确实如此,只能隐约记得似乎曾在之前和那欧罗法师交手时候一闪而过不曾多加注意的东西。
也许是这些欧罗法师习惯用的护身法术之类的吧。刘玄应也没心思去多想,使节团中需要他花心思的地方太多了。最后瞥了一眼那女法师的背影,他和洪通译离开了大殿。
这时候,大殿中的争吵也暂时停了下来,女法师似乎终于明白了她的处境不妙,闭口不言。只是她目光上移,落到了不远处那守护之手的雕塑上。代表了守护意义的两只手的交接处,一个小小的怪异魔方一样的东西正放置在那里。那正是她在沼泽地中的遗迹中发现的东西。
她的目光当然没有瞒过其他人,不过也没有人在意。将那东西放置在那样大庭广众之下并不是一种随意的表现,恰恰相反,有这两位大祭司在这里的时候,这里就是西海岸最为安全的地方。
第九十二章
夜晚,阿托金男爵在奥斯星城的临时府邸中。
“老爷,那位莫特里法师来了。”管家小心的在门外报告。
“啊,知道了知道了,真是烦人。我早就说过这些外来法师每一个都是我们的麻烦,应该修订更严格的律法和公约来限制这些家伙。”阿托金男爵一拍桌子,上面的细瓷茶壶水杯跳了一跳,发出哐啷哐啷的吵闹声。“我每次看见这些从大平原来的混蛋们自以为高人一等的嘴脸就感觉到恶心,难道当年战争的时候,他们不是因为胆怯而没去保卫奥罗由斯塔,这才能保存下一些高等奥术传承么?这时候还来装什么帝国贵族?”
“好了,好了。阿托金阁下,这一点大家都知道。”坐在桌子对面的是安东尼家族的一位老者摆摆手,表示很理解阿托金男爵的愤怒。“不过适当的敷衍还是必要的,不是说这个女人是奥术学院的么?查清楚是哪一个家族的没有?那里面的大家族的子弟可不少。”
“这个没有,那女人不肯说。不过那些雇佣兵已经交代了,他们是受到上面的暗示才准备在探险中干掉那个女人的。他们也不知道具体是上面的哪一位,但这至少也说明了那女人和费尔南德斯家族有些瓜葛。也许是谁的私生女,也许是谁的情人,继承权的争夺啊,女人的嫉妒啊,这些都是很常见的,毕竟赤红大公的子女们太多,子女们的子女就更多了。”
“所以我们没必要去多管闲事,是么?这段时间就让她在这里待着吧,我们场面上尽到监守的责任就可以了,不管是奥术学院还是费尔南德斯家族想要怎么样,也有守护之手和日光神殿去和他们慢慢吵。她从巴特家遗迹里弄出来的那东西可真是烫手,如果可能,我想没有人会希望这东西继续留在西海岸。”
“说得是。今天轮到我来听取这个女人的报告,我想又是一通抱怨和自以为是的讥嘲。帕特阁下,你要留下来一起听听么?以后轮到安东尼家族接受这女人的抱怨的时候,你们也能有个心理准备。”
“这个就不用了,阿托金阁下。看多了那些帝都人自以为是的高傲嘴脸,会影响我今晚的睡眠质量的。告辞了。”
出门而去的老者在过道上看见那个金发女法师正在管家的带领下走来。因为危险行为而受限制的外地法师,必须每隔一天都要在指定的法师议会成员府邸上去汇报行踪,否则就会被驱逐甚至逮捕监禁,这是难得地可以蔑视来自奥罗由斯塔的法师的机会,安东尼家族的老者用足了十二分的力气,行了一个轻飘飘的带着明显的蔑视意味但又是他所能做到的尽可能完美的对远方客人的贵族问候礼,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书房中,阿托金男爵挺胸突肚,摆出了尽可能的威严姿态看着女法师在老管家的带领下走了进来,挥了挥手让管家也退了出去关上门,然后他从抽屉里拿出一张卷轴激发了,整个房间就都沉浸在了一片寂静中。
“阁下,可以了,这个五环奥术‘幻音障壁’可以隔绝大多数的窃听,就算有人在秘密注意这里,也只能大概听出我们在争吵。周围我已经布置了单方面的警戒触发术,还有这个时间段,我这里来外客的可能性是最小的。”阿托金男爵脸上的威严在半秒钟之内就软化成了一团媚笑,眼神深处中还闪烁着丝丝的恐惧和不安。“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您?您在组织中是担当什么……”
“莫特里。杰丽斯·莫特里,这是我现在的名字,你只需要知道这个就够了。”女法师面无表情。“如果没有特殊的情况,这是我们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开诚布公地见面。从此之后,我只是非法探索遗迹的奥术学院低级教员杰丽斯·莫特里法师,你明白了吗?所有的联络消息还是用以前的老办法。单方面的信息传送就可以了。”
“是,是。”阿托金男爵连连点头,肥胖的下巴像是弹性十足的橡胶一抖一抖的。“其实您也不必要如此小心。因为要看守那个能源核心的关系,守护之手和日光神殿不可能再有多余的力量和注意力分散到其他地方。”
“我知道。但是对于我们来说,再谨慎的小心也不为过。所以仅此一次,你知道吗?”女法师看了看额头上冒着汗珠子的男爵,顿了顿又补充说。“上一次你传送的信息非常地有用,对组织制定的计划有很大的帮助。从这一点上来说,你是个聪明人。”
阿托金眉头一展,脸上露出惊喜之色:“啊啊,当然当然,我对组织的忠心从来都没有变过,我对奥术的信仰,对帝国复兴的渴望……”
“我说你是个聪明人,是因为你在这个动荡的时期依然没有忘记你作为组织的下级成员所该做的事,而不是像大多数蠢货那样摇摆不定。虽然我肯定你身上的定序触发术也起到了相当的提醒作用,但是这种一丝不苟的谨慎小心,确实是一个聪明人的表现。”女法师笑了笑,分明是很肯定的态度,却让阿托金男爵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我再提醒你一下,你身上的定序术是格里芬副会长亲自出手定下的,我不知道他定序下的触发法术是什么,但我肯定你也不想知道。你是个聪明人,当然不会去让那些野蛮的西方人用他们的巫术尝试来解除法术,是么?”
“是是是,当然当然。”只是稍微的回忆起那个身影,就让阿托金男爵满身的冷汗。
“不要只是恐惧。你也应该看到有利的一面。”女法师像是对着小孩子一样的循循善诱。“你不知道你的运气有多好,居然能碰巧遇到格里芬副会长心情好的时候,我在复兴会里这些年,看到能让他亲自出手的次数不过是屈指可数。他对自己所经手的‘作品’都会很在意,和那些艺术家一样,当然,在奥术的角度上来说他也确实是个无可争议的伟大艺术家,即便放在帝国时代依然如此。而每个艺术家都是很富有感情和念旧的,你能够得到他的亲手施法,这在以后可是个巨大的资本,有时候只需要他的一句话说不定就胜过你经营多年的人脉。”
阿托金男爵的脸色总算好看了一点。那一位副会长虽然让人感到恐惧,但确实也是一位高明到极点的奥术师,如果真像这个女人所说的,能得到他的一点眷顾的可能性,也真的能算难得的资本。
看着男爵大人的脸色变幻,女法师暗自撇撇嘴。对于这些没有理想利欲熏心的利益动物,陈述利害得失是最为有用的,虽然从内心上来说非常地鄙视,现在也不得不放低姿态来告诉他们一些他们能听懂的东西。
“虽然现在组织的情况确实不大好。星空大殿受到了神灵的排斥,暂时和物质位面脱离开了联系,这是事实。”女法师耸耸肩。“但是那些摇摆不定的家伙因此而对复兴会丧失信心,我只能说是愚不可及。难道他们会以为星殿就会永远迷失在星界么?这一次神临术对于神灵本身的伤害难道就不大?所有次级神的神力都开始有了不同程度的衰弱,只是暂时还没有和上次战争之后出现彻底的法则失控而已,这是一次典型的两败俱伤。没有十来年,神灵也不可能恢复力量。”
“而作为这次情报的奖励,我可以告诉你一个那些墙头草所不知道的秘密,那就是,我们的形势其实远比他们所预料的要好得多,甚至是可以说有一个前所未有的重大转折点。”
“是是,我明白。是那个从巴特家族的遗迹中发掘出来的东西吧?您没看到波鲁特那个老家伙鉴定分析这个时候的表情,好像他爸爸爷爷一起从坟墓里站了起来要和他抢女人似的。而根据他所说……那很有可能是浮空大殿的动力核心碎片,是吗?”
说到这个,阿托金男爵脸上也不禁泛起一丝生动的神采,那是作为法师,作为帝国贵族的自然反应。三座浮空城是奥术帝国在最后的辉煌年代的巅峰造物,代表了奥术文明最璀璨的光芒,让所有奥术师可以自傲地宣告自己就是这大陆真实无疑的主宰,甚至让他们有了足以蔑视神灵的自信。即便这光辉时代已经逐渐远去,帝国已经烟消云散,这骄傲依然或多或少地烙印在了每个奥术师的灵魂深处。
“不管是不是,那只是一个意外之喜罢了。”女法师微微笑了笑。有定序术的限制,她不想多去谈论这个。“相比于太过吸引人注意力的那个东西,现在对我们最重要的,是那些西方人。”
“西方人?”阿托金男爵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奇怪。
“对,西方人。他们那里拥有着能让星空大殿加快回归的东西,而且我说不定还能让我们的力量有飞跃式的提升。”就算是在被五环奥术牢牢遮掩的房间中,女法师的声音还是不由自主地压低了下来。“你听好了。今天我来就是要告诉你接下来我的打算。你不用牢记细节,也不用去制定什么计划,因为这次很可能是我们唯一的一次商议,你只要知道我大概想要做什么,接下来随机应变地帮助我就行了……”
这是一种很需要默契和信任的配合。女法师选择了这位并没有多少真正交流的阿托金男爵,固然是因为没有什么选择,也是因为她非常非常信任这位男爵在定序术的控制下的忠诚,还有在恐惧的压迫利益的诱惑之下所激发出的机智和活力。利益动物是一种非常好用的工具和合作对象,只要你能牢牢掌控住他们的利益。
“是,是,我明白了。那么,这段时间就要委屈您了,在一切查明之前,您必须定时接受监察……您真的不需要解除您身上所中的定序术?虽然议会里谁都在吵着没办法,但我肯定他们是不愿意暴露自己的底细,一些家族里还是有藏着的高阶卷轴是能做到的,或者像是比如安东尼家的老家伙……”
“不需要。”女法师很淡然地拒绝。这不过是六环的定序术加上一个七环法则性奥术而已,对于普通法师来说也许是一把悬在头顶的利剑,但是一个知晓了定序内容的复兴会的成员可以凭借丰富的知识储备和小技巧完全无视。“真正迫切地想要解除这个定序术的只有归亡者教会,那是一群只想着消灭亡灵的狂信徒,希望从我这里得知关于所有巴特伯爵的消息。在这个时候他们的关注只会起到一个很好的掩护作用。接下来,我会……”
午夜中的奥斯星城一片寂静,只有偶尔极少的几处地方还点亮着灯火。
沐沁沂缓缓张开了眼睛,虽然精神上似乎已经饱满,但她能隐约地感觉到神魂上的伤势在这一次的冥思中恢复的程度微乎其微。而且沐沁沂知道,按照这个趋势下去这恢复的速度会越来越慢,很快会完全停滞下来。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神道之路就是如此,若没有数百上千年间慢慢沉淀积累下来祭祀祈祷的仪典,想要凭个人天赋在这条路上去慢慢领悟进益几乎是不可能的。她之前能有那般神速的进展,全都是靠了在神水宫中勤修了十余年水行道法积累下来的感悟,还有些颇为逆天的运气。不过显然这条路已经是暂时走到了尽头,两方天地间大道法则终究是有些差异,她所积累下来的感悟也不足以再向前迈出更高的境界。
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能出发去找寻水元素之神的教会?或者是祭坛?而不是在这里和一帮子穷酸老书生蘑菇?这不是单纯地怨气,已经踏上了神道之路的她,已经感受到天地大道,世界本质的浩瀚无穷,再看看眼前的这些繁琐杂事,只会觉得犹如是在陪一帮弱智玩弄尿水泥巴一样地浪费时间。
沐沁沂颇有些气闷地站了起来。桌上的四盏鲸油大灯将这件房舍照得如同白昼一般,连同这房中的摆设家具甚至屋舍本身,这些全都是张家送过来的。有了在本地经营数十年的前朝族裔的投靠,此刻大乾使节团中的境况比起刚刚来到这里的时候可是好了千百倍。
不过这些好处和她的关系并不大,她和那些寻常的士兵水手能得到的最多就是平日间饮食上的好处,住的依然是从船上搬下来的营帐,风吟秋图个清静出来随便找了一所破屋子暂住,上面的人也只是假装看不见。而像是现在这一所应有尽有的宜居小屋舍,则是使节团中那几位大人才能有资格独享的。
而这里,就是属于其中的那位王主簿王大人的。之前被一个王主簿的亲兵叫来这里,又说了让她在这里稍后一段时间,沐沁沂现在已经等了好几个时辰了。如果不是这里其实比使节团营地中还要清净许多,更适合打坐冥思,她早就扭头离开了。
正当她真就要转身离开的时候,外面忽然响起几个脚步声,还有隐约向门口的亲兵问话的声音,不多时之后,房门就被推开,一个身着儒巾长袍的中年男子就走了进来,对着沐沁沂拱手笑道:“一时有要事和诸位大人商议,累沐仙子久候了,得罪得罪。”
“王大人公事忙碌,辛苦了。”沐沁沂也只能拱拱手。“不知深夜召唤小女子到此,有何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