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爹虽是二爷的随从,却从小与二爷三爷一起长大,更像兄弟。他立身方正,稳重踏实,齐家待他如亲子,三爷视他如兄,感情甚笃。”
楚静昙想去三龙关长见识,于是一行人向北走。感情就这样一路吵吵闹闹渐次增长,齐子慷想起大哥就在金城,已经数月未见,便提议往金城去。
掌管金城政务的是金城帮,驻守当地的铁剑银卫是天雷堂,堂主正是齐家三兄弟的长兄齐子豪,虽然外调,但大家都知道未来议堂十六席中极可能有他一席。如此一来,议堂十六席齐家父子就占了三席,加上掌门的器重与栽培,齐家兄弟有接任掌门的本钱与机会。
楚静昙一行人方抵达金城,就听闻当地出了大案,一个姑娘遭侮辱身亡。这是天下共诛的罪名,楚静昙哪能坐视不管?当即与齐家兄弟、诸葛兄弟和李慕海一同查案。
“那是个很复杂的案子,从头讲起得讲上几天。”楚静昙回想往事,“那采贼不只犯下一个案子,接二连三还有其他姑娘受害,涉及私密,我便不多说了。我们被设计兜圈子,犯了许多错,还波及无辜,但幸好有小猴儿跟二爷在,最后终于查到凶手,凶手也当面认罪。三爷与凶手交手,将之击毙,之后验尸,才知道这凶手得了绝症,命不久矣。”
“后来是李大哥觉得不对,案子破得太简单,凶手只是个寻常铁剑银卫,难以布置这么缜密的计划,小猴儿也起了疑心,这才设个局引出真凶。”
“就是二爷的大哥齐子豪。”楚静昙道。
当时齐子豪已与当地的金城帮掌门千金定亲,却勾搭上另一名姑娘,姑娘扬言齐子豪若负心,便玉石俱焚,齐子豪已是一只脚踏入议堂的人,哪能让丑事张扬,一急之下失手将那姑娘杀了,布置成采贼逼奸杀人的模样。原本会是悬案,然而楚静昙等人来了,一路追查,为了掩盖秘密,齐子豪只得指使心腹接二连三替他犯案顶罪。
亲大哥犯下如此大罪,齐家兄弟痛心疾首,众人联手擒下齐子豪,齐子概却下不了手杀了大哥。
这当中还有桩难事。
“我们找到主使,却没有证据,一点证据也没有。”楚夫人道,“齐子豪还是有些本事的,他将所有证据湮灭。谁都知道二爷是未来掌门人选之一,一旦事情暴露,势必牵连到二爷,莫说无望掌门,连齐家未来在议堂的三个席位都未必能保住。”
即便齐子慷与齐子概联名举发也没有证据,虽然如此,齐子慷齐子概仍将大哥押回三龙关,向父亲禀告此事。齐父悲愤交加,一个儿子犯错,三个儿子前程尽毁,为了保住二儿子前程,齐父决心掩盖此事,只是要齐子豪自行辞去职位,恢复白丁之身,留在三龙关做幕僚。
“我自是气不过,诸葛然却说这事最好到此为止。”
诸葛焉还说,权贵弄死几个人哪有偿命的道理,一路上他什么都听楚静昙的,唯有此事不允。楚静昙气不过,也不管武艺不如,偷偷提剑要去刺杀齐子豪。
楚夫人问李景风:“若是你当如何?”
李景风摇头:“即便他没亲自动手,这些人也是他害死的。”
楚静昙点头:“我到的时候,你爹已经杀了齐子豪。”
楚静昙说得轻描淡写,沈玉倾却“啊”了一声,李景风并不觉得意外。故事说至尾声,李景风已经猜到父亲会做出什么决定,因为自己也曾为同样的理由刺杀秦昆阳。
二爷和三爷下不了手杀自己兄弟,诸葛焉、诸葛然贵胄之后,不能冒着两家交恶的风险杀齐子豪,楚静昙非齐子豪对手,下手的只能是李慕海。
齐父悲痛欲绝,徒儿再亲也不如儿子亲。为了齐子慷的前程,刑堂之上,李慕海担下所有罪名,只说自己与齐子豪起争执,失手打死对方。齐子豪在边关广结善缘,以齐家在崆峒的声望,当即引起众怒,要处死李慕海。
齐子慷、齐子概要救李慕海,准备说出真相。齐父开出条件,无论齐子豪是否有罪,李慕海都难逃私刑擅杀之罪,何况众人只有人证,并无实证,只要两个儿子敢说出真相,他定然使尽全力将李慕海问成死罪,如果两个儿子能噤声,他就派李慕海做死间,这样李慕海还有一条生路。
诸葛然力劝齐家兄弟接受条件,这样他们的前程和李慕海的性命都能保住。
“也因此,我们所有人都欠了你爹一个还不了的人情。”楚静昙道,“最可怜的是你娘,她与你爹青梅竹马,打小交好,已有婚约,却不料发生这等事。你爹成了死间,她千夫所指,幸好二爷照顾,护着她不受欺侮。之后你娘突然失踪,二爷只当是她不堪闲言冷语离开崆峒,等了二十年才知道是被你爹接走,在青城定居。”
李景风至此才知道父亲当年之事始末,沈玉倾轻按他肩头安慰。
此事过后,楚静昙认为诸葛兄弟自私凉薄,毫无侠气,跟诸葛焉分道扬镳。当初说好要往点苍走,她最终走遍八大家,唯独点苍一步未踏。
诸葛焉回到点苍,不到一年便娶了齐天门掌门女儿甄氏,当中不乏赌气意味。虽然即便没有此事,楚静昙也未必会嫁给诸葛焉,于诸葛焉却是二十几年意难平。
楚静昙回到唐门,沈庸辞回青城山祭祖,顺路去唐门拜会冷面夫人,两人因此照面。沈庸辞风雅俊秀,气质与诸葛焉截然不同,两人一见倾心,不久后沈庸辞便上唐门求亲,楚静昙却早回峨嵋了,之后便是那段求婚佳话。
楚夫人道:“其实我们当初都没想到你爹会下手,他与齐家兄弟交好,与齐子豪的交情虽然不如跟二爷的深厚,也是从小看他长大的人,却没想……”
李景风道:“我娘说,爹常说的一句话就是别跟自己的良心过不去。我想爹一定仔细想过,若放过主谋,这辈子怕再也睡不安稳。”
楚静昙望着李景风:“你也会干跟你爹一样的事?”
李景风想了想,点点头,过了会问道:“楚夫人知道我爹是怎么死的吗?”
沈玉倾心中一跳。李慕海下落不明,十之八九被老眼灭口,皆因沈庸辞出卖李慕海。
楚静昙沉默许久,摇摇头:“不知道。”
当年自己为李慕海忿忿不平,二十几年后,自己却活成了齐父那样的人。
女侠楚静昙早已嫁人,现在只有楚夫人。
李景风拱手道:“我爹的事我烦恼许久,如今才知道真相。三爷说,我爹是做错事,不是做了坏事,是替人受过,这缘由我今日方才明白,多谢楚夫人。”
楚静昙道:“我们一直隐瞒不讲也是因为二爷的缘故,又牵扯到诸葛兄弟。如今二爷不在,三爷说能讲了,副掌也无芥蒂,那便说了也无妨,你大可怪我们污你爹清白。”
李景风摇头:“三爷与副掌都有难处,我明白。爹干下这事,一肩承担,想来他也希望二爷能当上掌门,他尚且不怪你们,我更没理由责怪。”
楚静昙问道:“你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吗?”
李景风又问了些父亲的为人与往事,楚静昙一一回答,说李慕海刚毅正直,虽然没诸葛然那般狡变百出,也不像二爷粗中有细,却能临机应变,办事干练,有急智巧思,三爷与诸葛然当时都年轻气盛,他能当和事佬,可见聪明。楚静昙又问了李母的事,李景风讲到母亲晚年劳苦,楚静昙不由得长叹。
闲聊许久,楚静昙起身回长生殿,约李景风日后再叙,李景风与沈玉倾一同离去。
※
楚静昙回到北辰阁,却见沈清歌早在阁外等候,问起来意,沈清歌道:“年夜饭都没跟三弟说上几句话,特地来见。”
楚静昙道:“庸辞身体不好,怕有不便。”
沈玉倾下令任何人不能入北辰阁与太掌门会面,即便许姨婆、沈清歌这些长辈也需楚夫人陪同才能见沈庸辞。
沈清歌道:“弟妹,上回见着三弟还是大哥出殡时,也没好好叙旧,雅夫人又神神叨叨。”她叹了口气,“这家怎么变成这样了?我听说人得了疯病,家里人要时常与他说话,这叫唤魂,把魂唤回来,兴许就不疯了。”
楚静昙本想推托,但毕竟是亲姐弟,总是不允,必生怀疑,于是道:“二姑请进。”
沈清歌见着沈庸辞,只说些闲事,楚静昙寸步不离,沈清歌闲聊一个多时辰都不得隙,于是道:“我回去啦,弟妹帮我吩咐备轿吧。”
楚静昙起身至门口命人备轿,就这当口,沈清歌用手指沾了茶水在桌上写了四字:“玉儿造反?”
沈庸辞点点头,见楚静昙已转过头来,假意打翻茶杯掩盖水渍,道:“瞧我,拿个杯子都手滑,当真老了。”
楚静昙不置可否,唤沈清歌道:“轿子来了,二姑该回去啦。”
沈清歌起身离去,脚步竟有些颤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