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0章 祸起隐微(上)
两人就着火堆取暖烘衣,沈未辰靠在李景风怀里,虽是腊月天,全身湿淋淋,却无一丝寒意。
两人许久不说话,谁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场面竟有些尴尬。沈未辰肩膀向后耸了下,嗔道:“你都没话说吗?”
李景风一片痴心得偿,正满心欢喜,便是即刻死去也无所畏惧,却也有忧虑、烦恼、自怜等诸般情绪,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想多亲沈未辰两口。
沈未辰见他仍不说话,佯怒道:“再不说话,我走啦。”
李景风忙道:“我说。”过了会,叹口气道,“我要说什么,小妹也明白的。”
沈未辰黯然:“非得这时想些不得意的事?”
李景风道:“小妹要帮二哥大哥,我亡命天涯,早晚要出事,不成。”
沈未辰道:“都说不成,怎抱得这么紧?”
李景风苦笑:“舍不得放手,还得抱得更紧些。”说着当真双臂一弯,将沈未辰搂得死紧。
沈未辰只觉全身懒洋洋,也不挣扎。她想:“人各有志,不能强求。我要留下来陪着哥哥,陪着青城,景风不会强求于我,我也不该强留景风。此后景风要浪迹天涯,只好由着他去,他温柔体贴,又是天下闻名的大侠,会有许多姑娘倾心,几年后自有良配。”
可真不公平,明明自己认识景风在未达之前,也比苏家小妹更早看出他有鸿鹄之志,更是他第一个倾心之人,凭什么要拱手让人?
罢了,即便明日嫁作他人妇,即便来日景风身首异处,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两心相通,两情缱绻,终究谁也夺不走。
“三年,我答应了三爷。”李景风轻轻将沈未辰一缕头发往后拨,“小妹给我三年时间,我去孤坟地一年,去关外两年,三年后我若能回来……”
“那时小妹想留在青城还是跟我一起冒险犯难,自寻死路,都由得小妹。”
“若大哥用不着我,我跟你走,你要带我去哪?”沈未辰问。
“哪里的路不平,咱们去踩一踩,哪里的风景好,咱们去开开眼。湘地的天门山,徽地的九华山。咱们到嵩山去见银铮小妹,让她给小妹望灵色,小妹肯定是紫色的。咱们去桂地,那里好山水,去闽地,徐公子说他以前在福州当分舵主,那海比一百条长江都广阔,比十条渝水都深,我带小妹潜水,这回小妹不能再逞强。咱们再去滇地,副掌说那里的蕈子鲜。”
沈未辰被他说得悠然神往,心想自己虽然是青城嫡女,也仅去过唐门武当两地,即便青城辖下自己也有许多地方未去过,甚至一辈子都不会有机会去。
“要是那时哥哥需要我,离不开青城,伱得自个浪迹天涯,一年里至少要有百日留在我身边,至少要给我十封信,少一天少一封都不行,我才不寂寞。”
“若哪日我没回来。”李景风道,“小妹就知我负心,不用等了。”
沈未辰知道李景风性格执拗,连剑也不愿意改换,负心云云不过是怕自己伤心罢了,于是道:“你死也好,移情别恋也好,我都一般伤心。你不回来,我就终身不嫁等你,让你一辈子良心不安,大侠李景风终究有负于人。”
李景风低头在她脸颊上亲了一下,于耳畔低语道:“不答应,你要嫁个斯文体贴人,教我知道原是自己配不上。”
沈未辰嗔道:“定情之日尽说些不吉利的。说点好听的,你以后遇险,可不能一味拼命,须惦记着我。”
李景风点点头,两人闲话,尽是甜言蜜语,直说到日暮西山,衣服早干透,这才依依不舍地踏上回程之路,欲待共乘一骑,又恐露了形迹惹哥哥笑话,只得并辔同行。
李景风忽地想起一事,道:“小妹,我想回家瞧瞧,给娘上个香。”
沈未辰点点头,问道:“方便吗?”
李景风道:“我戴着面具,天色又暗,乡亲们未必认得出。”
李景风与沈未辰来到易安镇,到母亲坟前上香。他离开青城两年,母亲坟前却无杂草,知道有乡亲照顾,心中感激,又自觉不孝,跪在坟前祝祷。沈未辰见他祝祷许久,问道:“你跟伯母说些什么?”
李景风笑道:“说我带媳妇回来见娘了。”
沈未辰脸一红:“几个时辰前还是老实人,这会就成登徒子,朱大夫说的果然没错,男人信不得。”
李景风调戏这一句,自己也面红耳赤,忙道:“小妹不喜欢,以后不说了。”
沈未辰道:“我说你不老实,没说不喜欢。”
两人尴尬了会,李景风道:“我回家里瞧瞧。”
李景风的故居是间破屋,真的破,屋顶倾颓,木板多处腐朽。当初李景风为安葬母亲用尽积蓄,无力修缮,搬去福居馆住柴房,干活也方便,这屋子已七八年没住过人,沈未辰一进屋便闻着一股霉味。
李景风道:“里头气味不好,小妹在外头等我吧。”
沈未辰摇摇头,点起火折子。屋里也无油灯,连张椅子都找不到,当真是家徒四壁。沈未辰问道:“怎地突然想回家?”
李景风在屋里来回走动,沉思道:“想起我爹的事,我记得……萨神的图像。”
那在关内应该是禁忌之物,但李景风总觉得眼熟,彷佛曾经见过:“我爹被派去关外当死间,后来又回到关内生了我。我娘说爹死了,说是回乡路上得了急病,所以没爹的坟墓。”
沈未辰知道是叔父沈庸辞告密出卖李慕海,想来李慕海只怕凶多吉少,这秘密不知如何启齿,不禁愣愣出神。
忽听门外有人喊道:“谁?”沈未辰转头望去,一名青年举着火把站在门口,想来是陌生人闯入镇上引来注意。
只听李景风喊道:“阿德,是我!”叫阿德的年轻人吃了一惊:“小风?你怎么在这?你……”他察觉失言,忙低声道,“你被通缉了,在这干嘛?”
李景风道:“回家瞧瞧。那个……钱婶还好吗?我有事想问问她。”
阿德道:“我进城里,听说你身上背着几百两的通缉,说你杀人放火,我瞧你不像这种人,又哪来这本事,你是落草为寇还是怎地?这妞……这姑娘又是谁?你该不会真去当了马匪吧?”
问题太多,李景风难以回答,只得道:“惹了些麻烦。我想见钱婶,方便吗?”
沈未辰见阿德面有难色,显然还对这老邻居有几分怀疑,当下道:“他被人冤枉,现在回青城投案说明,我是拘他的刑堂弟子,想问钱婶一些事,是公办。”
李景风听沈未辰一下子就把谎给圆了,还省去许多解释,不由得佩服。只听阿德道:“哪有什么不方便,我娘老惦记着你,说你打小老实,哪可能干坏事,要说杀人放火是我做的她还信几分,你说气不气人。”
沈未辰望着李景风:“表面老实,实为登徒子也是有的。”
李景风无言以对,只得苦笑。
钱婶家就在十几步开外。钱婶见着李景风,又是讶异又是疑惑,沈未辰说他是被人冤枉,想问些线索,李景风问起小时候的事,父亲何时失踪,娘又说爹怎么死的。
钱婶道:“那都十几年前的事啦。我记得李大哥,挺热心的人,在县里大户人家当护院,哪户人家我就不知道了。后来某天人就不见了,嫂子说他回乡省亲,要许多时日才回来。嫂子跟李大哥感情是真好,那几天魂不守舍,想是念着李大哥,这我都记得,还取笑过嫂子。”
“后来,差不多一两个月?记不清了,来了个人找嫂子,在屋里呆了许久。这易安镇早破落啦,平日里路客也少,来这么个生分人,大伙都注意上了,他走后,嫂子就哭,哭得很伤心。”
“嫂子说那人是李大哥的兄弟,李大哥回乡后得急病死了。唉,那时李大哥才多大年纪?说句不地道的,李大哥也真不是,你还这么小,什么事得返乡去?几千里路是好走动的吗?陇地穷山恶水,这不,留你孤儿寡母,日子得多难过。”
李景风不知根底,只觉得古怪,沈未辰听过蛮族奸细供词,寻思这人就算不是老眼,也是老眼派来的,问道:“钱婶还记得那人长什么样吗?”
钱婶道:“十几年过去了,哪记得。不过他眼睛挺小,一双细目也遮不住的三白眼,眼白多,眼珠子少。本来也记不住,实在是那双眼睛特别,我那时就想,李大哥眼睛亮得很,景风眼神像你爹,怎么他兄弟眼睛却那么小?”
两人离了钱婶家,李景风仍是茫然,沈未辰却心中有数,问道:“景风,有什么邻居是在你爹死后搬来镇上,你娘过世后又搬走的?”
李景风想了想,疑问道:“周叔?”
周叔的小屋虽然没有李家破败得严重,但也荒废许久。沈未辰举着火把看着李景风仔细翻找,终在灶房一角发现个暗格,里头空空如也。
一个住在易安镇的穷户有什么值钱事物需要暗格收藏?沈未辰串连前因后果,知道这周叔必然是老眼派来监视李景风母子的,但若要向景风解释,就得说出沈庸辞勾结蛮族出卖他父亲的事,沈未辰不禁迟疑,又想景风终究要追查下去的,难保早晚查出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