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8章 情不自禁(上)
昆仑九十年 十二月
谢孤白抱着手炉走下轿子,进入钧天殿,他听说倪砚送来了襄阳帮的贺报。
“襄阳帮恭贺我们击退华山。”沈玉倾将书信递给谢孤白,谢孤白接过,只见上面写着:
闻君破强虏于巴中,吾心喜之,特遣使传书致贺。华山虽盛,因其有过者,故无得天助也。忆昔时,君子之约,两家共好,同仇敌忾,愿无负我,早得同力,共赴前程。
内文不长,谢孤白迅速扫过便交还给沈玉倾。沈玉倾道:“忆昔时,君子之约,两家共好,同仇敌忾,愿无负我,早得同力。虽说青城与襄阳帮结盟,但俞帮主这用词也太暧昧不清。你答应了襄阳帮什么事?”
“联姻。”终究不能瞒,谢孤白直接回答。
“谁跟谁?”沈玉倾提高了音量。
“掌门或者……小妹,与俞帮主的一对儿女。”
“这是你能作主的事?”沈玉倾沉声说道,“你当真是长兄如父。”
尴尬的笑话,谢孤白拱手道:“襄阳是自古兵家必争之地,襄阳帮或许不配,但襄阳值得。与华山之战也是全仰仗水路,行舟掌门已经逼得青城船队退出襄阳帮地界,两派联姻可以让青城在鄂西名正言顺地行走。”
“伱凭什么许下这种承诺!”沈玉倾气得将信扔在地上,“这是你的青城,还是我是你的傀儡?”
“你有救世之心,你想阻止萨族入关,我敬佩你,但不代表你能越俎代庖!你不能把每个人都当棋子摆布,尤其是青城!我终归还是你的掌门!”
“谁给你的胆子,谁给你的权力,谁让你替我跟小小允诺婚事?你!你!”沈玉倾竟气得一时哑口无言,怒道:“如果襄阳帮不来信,你还想瞒我到几时!”
谢孤白弯腰将信拾起,恭敬递还给沈玉倾,道:“青城在汉水上损失了上百艘船只,襄阳帮能弥补这损失,掌门,巩固两派之交势在必行,属下只是预先备下。如若掌门认为不妥,谢某自去向俞帮主谢罪。”
“你以为一句谢罪就能带过?”沈玉倾怒道,“你假托上令,俞帮主能不大怒?就算杀了你我都不能说话!”又道,“若是俞帮主一怒之下与青城绝交,就是弄巧成拙!”
“我会尽力善后。”谢孤白说道,“襄阳帮也骑虎难下,青城仍是他最好的选择。”
襄阳帮让青城借道,与华山仇怨已深,俞继恩在武当不受行舟子待见,绝青城之交,除了投靠衡山别无他路,而衡山一来尚难自保,二来俞继恩与李玄燹过往也无交情。
除非他真的非常生气……当然他真的会非常生气。
襄阳扼住汉水长江水路命脉,握有鄂西之地,紧邻武当山,襄阳帮若真纳入青城麾下,以现今局势,青城实力不仅能超过华山唐门,只怕还能胜过疲弊已久的武当。南方大战犹在僵持,不管胜负如何,丐帮点苍衡山三派都会有相当大的折损,青城在议桌上便更有分量了。
谢孤白知道沈玉倾懂这些道理,联姻是最好的方式,而首选之人……
“与襄阳帮联姻也是青城最好的选择。”沈玉倾走到谢孤白面前,盯着谢孤白:“你知道我一定得答应,不得不答应,你在做这件事的时候,有想过我跟小小也是个人,也有自己的欢喜悲怒吗?”
“当然想过。”谢孤白躬身道:“但我相信掌门明智。”
“所以大哥是打算让我还是小小去联姻?”沈玉倾回到座位上,望着谢孤白发问。
这局面谢孤白盘算已久,沈玉倾当然不是最好的人选。论势力,襄阳帮比不上嵩山或江西彭家,人才更是不及,倚仗着把守咽喉要地而有价值,沈玉倾值得更好的筹码,沈未辰才是恰当人选。往更深里盘算,让沈未辰嫁入襄阳帮,等生下男丁后,可以杀了俞继恩与丈夫,以沈未辰的才智武功,可以做得不露痕迹,之后挟幼子号令襄阳帮,加上青城这个大靠山,襄阳帮内便有不服也能迅速弥平,那时襄阳帮要并入青城,连武当都阻止不了,而且事后沈未辰还能改嫁……
若是初遇时的沈未辰,她会愿意,现在……谢孤白相信沈未辰仍然愿意,只要沈玉倾开口。在大局面前,在萨教入侵的危机面前,一个人的情爱、名节、想望都算不上要紧事,站在高处,要对这些视而不见。李景风再优秀,不过是一个人,远不如一门一派一块咽喉要地来得重要。
“上回前往襄阳帮,净莲姑娘似乎对掌门青眼有加,俞帮主也提过这事,就不知掌门意下如何?”
别再往下想了,自己有没有后悔当初不该劝沈未辰多为自己想想,而是该劝她为青城牺牲,为哥哥的大局与襄阳帮联姻?
“这是你的肺腑之言?”沈玉倾指尖轻敲着扶手,盘算着。
他不是不知轻重的人,谢孤白是对的,而且快了不止一步,联结唐门与襄阳帮确实让青城在对点苍与华山的战场上占据优势。华山也曾想与襄阳帮联姻,甚至还拿出过严烜城作筹码,谢孤白也必须拿出与之相应的筹码。严烜城是不受宠的长子,与自己世子的地位不能相比,俞帮主自然知道权衡。
青城若想壮大,成为九大家中的霸主,阻止蛮族入关,襄阳帮这块送上门的肥肉不能不要。把小妹送出去绝计不可能,到了这地步,自己也无意中人,索性允这婚事。
沈玉倾道:“现今正值多事之秋,且青城有丧,回告俞帮主,等衡山战事结束,本掌自当迎娶俞掌门千金。”
谢孤白揖手,恭敬道:“掌门英明。”
“不要跟我打官腔。”沈玉倾道,“这是最后一次,以后任何事都不能瞒我,大哥,有点分寸。”
“不会有下次了。”谢孤白道,“我既已倾尽肺腑,就不会再有事瞒着您了。”
真是这样吗?谢孤白心说。
“真是这样?”沈玉倾狐疑打量着谢孤白。谢孤白弯腰行礼,再次谢罪。
“倪砚还传来一件事。”沈玉倾道,“少林派了八千僧兵借道武当,打算到长沙援助衡山,行舟掌门已经放行。”
“嗯?”谢孤白道,“少林也介入战事了?”他想,顾姑娘会很高兴听到这消息。
青城虽允诺出兵协助衡山,还需要筹办粮草整顿兵马,非一日之功。然而早在沈庸辞执掌青城时,便在播州兴建义仓一百二十余所,将巴中所产米粮运往义仓储存,沈玉倾当时便觉古怪,还问过沈雅言,事后来看,沈庸辞早对两大门派开战有所准备,只是当初这储备要用在谁身上便不可知了。
最难办的粮草既然定了,余下便是整顿兵马。魏袭侯先领五千人赶往黔地与沈从赋会合,其中一半是参与过汉中之战的士卒。顾青裳则留在青城等着与彭天从一同领军出发,这批人马是要驰援衡阳的,顾青裳也能顺道回衡山。
谢孤白转达消息,顾青裳自是喜悦,问起几时动身,谢孤白告知后天便可启程。顾青裳问道:“谢先生要留在青城,不参与战事?”
谢孤白道:“顾姑娘还愿意跟着谢某冒险?”
顾青裳道:“虽然计先生老说你胡闹,但没有谢先生冒险,青城与华山还不知要僵持多久。你若在,定能为师父分忧。”
“我毕竟是青城幕僚,工堂左使,衡山的队伍我指挥不动。”
顾青裳笑道:“一路上向谢先生求教不少,谢先生也算我半个师父,请问师父对徒儿有什么嘱咐?”
谢孤白微笑,笑容依旧疏离:“李掌门自有主张。”
顾青裳埋怨:“就几句话也不肯多说?”
谢孤白道:“若顾姑娘真从谢某身上学到了什么,战场上自然知道如何应敌。”
顾青裳笑道:“难得听你自矜。”
沈未辰听说顾青裳后天要走,自是不舍,当晚便要为她饯行。顾青裳请夏厉君入席,夏厉君本要推托,说自己体味重,习惯一个人吃饭,顾青裳说她不入席就算不得饯行,自己也不出席,夏厉君只得答应,朱门殇送的两颗药馒头终究是用上了。
只要有热闹,朱门殇定不缺席,连阿茅也来了。席间众人闲谈,朱门殇说阿茅顽皮恶劣,日日闹得医馆鸡犬不宁,阿茅本欲破口大骂,见人多,又都是体面人,竟自觉失态忍了下来,李景风啧啧称奇。
这就引出一桩问题:“阿茅全名叫什么?”
李景风不知道,阿茅也不知道,她连自己姓什么都不知道,总之不肯与拐卖她的黄乞丐同姓,于是道:“老子天生天养,没名没姓,就叫阿茅。”
众人要李景风取一个,阿茅喝道:“他又不是我爹,由得他帮我取名?”
李景风也道:“我认字不多,不若等阿茅识字,让她自己取一个吧。”
这又带出第二个话头:“每个人的名字是怎么取的?”
谢孤白的名字大家知道来由,取“天光初亮,其色孤白”之意,指黑夜中第一道曙光。
沈玉倾的玉倾二字字面上好看,若究其意,玉为五色石,李玄燹手书“五色石可补天之倾”却绝非是沈庸辞当初取名的本意。沈未辰正要解释,沈玉倾示意小妹噤声,让众人猜上一猜。
李景风读书少,支支吾吾只说玉是好的,但玉倾两字……真不知何解。顾青裳也不明其意,夏厉君除了摇头还是摇头,阿茅懒得理会。朱门殇道:“想来你出生时太掌门太高兴,喝得大醉,‘玉山倾颓’,就取了这名。”
谢孤白道:“这说法朱大夫自己也不信。”
朱门殇道:“你懂你来!”
谢孤白道:“玉有五德,仁义智勇洁,倾作亲近解,是亲近有这五德之人,若作倾慕解,则是以玉为师,以五德立身,是太掌门对掌门的期许。”
沈玉倾微笑点头,心中却想:父亲取这名字是真希望自己以五德为师,仁义智勇洁兼备吗?
大哥二哥都问了,自然要问到李景风,李景风摇头:“我都不知道自己这名字怎么来的。我问过娘,娘说是很舒服的风。”
沈未辰道:“列子汤问篇:景风降,庆云浮,景风是祥风之意,吉祥好运。若作八风解,夏至景风至,盛夏的风自然是吹着舒服的风,这名字倒是贴合。”
夏厉君道:“我的名字是自己改的,没这许多典故讲究,因为要入刑堂需雷厉风行,就改名叫夏厉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