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9章 不甘示弱(上)
昆仑纪元九十年 十二月冬
阿茅没见过这样的人。
前两日李景风一入夜就去钧天殿,也不知忙些什么,直到天明才回来,一觉睡到中午,吃完饭就去练功,好不容易挨到作息正常,那个青城大小姐就来找他,带他去练功房教他武功,阿茅凑热闹跟着去,看个姑娘教大爷们功夫着实无聊,她听不懂,拿了柄木剑对着木人一顿打,打折了木剑不说,还震得她手疼。
蠢驴就是不肯教自己功夫……呸!自己希罕学吗!
手疼得厉害也不想说,蠢驴忙得很,说了也是白说。
那人有着一对显眼的浓眉,也不敲门,一进来就问:“景风不在吗?”
“瞎了吗?”手疼得厉害,阿茅没好气地回答。
“你就是阿茅?”那人把张大脸凑过来,身上还有酒味跟药味,“我叫朱门殇。”
“你叫狗娘养的也不干我的事!”阿茅跳起来,“蠢驴不在,跟娘们儿亲热去了!”
朱门殇捏着鼻子:“你刚吃饱啦?味大。”
阿茅明白他是兜着弯骂自己吃屎嘴臭,大怒道:“狗养的,有伱味大?”
朱门殇道:“当然,你肯定没我味大。”
阿茅一愣,这才知道他是反过来说自己是狗养的,他自幼流浪街头,骂街可没骂输人过,朱门殇也不惯着他,他说一句,朱门殇顶一句,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竟对骂起来。阿茅满口粗言秽语,哪有朱门殇懂这许多七折八弯,朱门殇回一句,阿茅都得想一会,有时想不通,反正知道不是好话就骂回去,这番对骂当真是“棋逢对手难藏兴,将遇良才好用心”。朱门殇惊于阿茅脏话之多,种类之丰,阿茅讶异于朱门殇秽语变化多端,果然一个脏之在博,一个秽之在精,各有巧妙。
虽然双方各擅胜场,但阿茅骂得脸红脖子粗,朱门殇却坐在椅子上气定神闲,谈笑风生,你骂我不惊,我骂你生气,老神在在,早已胜券在握,只把阿茅气得险些背过气去,顾不上手痛,上前要打朱门殇。
朱门殇毕竟学过武,一个十岁孩儿能奈他何,从后搂着阿茅双肩将她抱起左摇右晃,阿茅咬也咬不着,踢也踢不着,使个狡计大叫一声,双眼翻白假作昏迷。朱门殇笑道:“哪这么容易晕,装死罢了。”将她放下。阿茅逮着机会飞起一记撩阴腿,朱门殇早避开去,伸出手来拎着串手铃问道:“小贼哪偷来这漂亮玩意?”
阿茅又惊又怒,大骂道:“贼狗子还我!”扑上前去。这模样真像是要拼命,朱门殇侧身避过,道:“好好说话,把手伸出来就还你,要使强,凭本事来抢,你斟酌斟酌哪个好使些。”说着手一翻,那串手铃竟凭空消失。
只见他把手掌翻来覆去,手铃忽隐忽现,变戏法似的,一会从袖子里掏出,一会又藏在耳后。他本是干大票的行家,掌藏手法能当着唐门要人面偷走两颗五里雾中,阿茅又怎么看得出端倪?
阿茅虽然皮赖,紧要宝贝被人拿捏在手,也只能装一回乖。他向来能屈能伸,能哭能打,只得伸出手,心里算计着怎生报复。
“另一只。”朱门殇道。
不都一样?阿茅伸出另一只手来。朱门殇一把抓住,对着手腕一阵拉扯揉捏,疼得阿茅眼泪都要喷出来。阿茅破口大骂,挥拳就打,朱门殇颇不耐烦,将她一把推开,阿茅正要再上,忽觉手腕疼痛稍缓,低头看去,手腕虽然红肿,疼痛已消去许多,转动也灵活。
“怎不跟你景风兄弟说,让大夫瞧瞧?”朱门殇将手铃放在桌上,问道,“疼几天啦?”
“干你屁事!”阿茅一把夺过手铃藏在怀里,喝道,“滚!”
“去泡冷水。”朱门殇摆摆手,“想好得快些,来慈心医馆拿药,青城的大夫差劲得很。”
他就是朱门殇,阿茅知道他,常听蠢驴提起,是个大夫,好像还是个骗子,而且是个小偷。
“给我张通行证。”阿茅伸出手,“我要出城。”
“出城做什么?”李景风刚从练功房回来,腊月天也一身大汗,气都没喘上两口阿茅就来纠缠。
“这里闷死了,我去街上逛逛,好过对着这些假山假水。”
李景风想了想,没多久便要过年,街上采办年货者众,挺热闹,于是道:“我带你去?”
阿茅怒道:“跟着你多没意思!你就是个通缉犯,戴着面具引人注意,露了怯还得被追杀,爷逛大街要舒心,可不兴被人当猴瞧!”
李景风见她执拗,只得去找来一面通行令,嘱咐她不可闹事,千万不可偷抢不可打架,阿茅左耳进右耳出,不当回事。
第二日一早,阿茅牵了匹马,问了慈心医馆在哪,径自出城。青城真他娘的大,用走的不累死人?她一个十岁孩童骑着马不免引人注目,她被瞧得恼怒,举起马鞭指人大骂,众人见马上有青城印记,是官马,不想惹麻烦,各自走避。
才辰时,慈心医馆前已大排长龙,阿茅将马拴在医馆外,径自走入,还没进门就被挡下:“要排队。”
“排你娘!你茅爷就没排过队!不是你家大夫叫我来,我还不来!”
那人第一次见到这么横的孩子,不由得一愣。阿茅身子一矮钻了进去,那人去抓他,阿茅过往被抓一次就是一顿打,哪是好抓的?在屋里东奔西走闹将起来。医馆里大夫病人都受惊扰,直问哪来的野孩子,还是朱大夫从屋里走出,睡眼惺忪道:“是我客人,让她进来。”那人见是朱门殇的客人,这才放过阿茅。
阿茅一溜烟钻了去,朱门殇皱眉道:“闹什么呢?”
阿茅道:“知道你茅爷要来,也不出来迎接!”
朱门殇从抽屉里取出一帖狗皮膏药,道:“贴着,可以滚了。”随即坐在椅上,竟呼呼大睡去了。
慈心医馆甚大,格成六个房间,每间都挂上名牌,名牌朝正面便是有大夫。医馆后方是药馆,前头开了方子,后头抓药,药材都是寻常药材行汰选下来的余料,多半形貌破碎,都不好看,朱门殇到青城后,特地找药材商盘下这些便宜药材,廉价售予需要的病人。
这里的大夫都是义诊,多数大夫有自己的医馆,排着日子轮流义诊。创办医馆的张大夫年事已高,当初医馆六间房,除了张大夫,多半是每日一两房开张,朱门殇来了之后,每日开诊的大夫多了,有时还排满诊,原因无他,城里来了大国手,欲偷师耳。
阿茅见其他诊间叫唤病人甚是勤快,唯独朱门殇一身酒味,也不知是不是宿醉未醒,把腿翘在桌上斜躺在椅子上打瞌睡,只觉得这人古怪之极。他大老远跑这趟就拿张狗皮膏药,自然不满,本想趁机偷袭,报昨日戏弄之仇,然他此行另有目的,左右环顾,见架上许多药罐子,当即一一察看过去。他不识字,李景风虽然教过,但他不爱学,不知道哪个罐子里是哪种药,随手开了一罐,其臭无比,忙又盖上,转头去觑朱门殇,见他未醒,又打开偷了几颗在袖里。
“那是治腹胀气的,不值钱。”朱门殇闭着眼道,“最上面那罐解百秽才值钱。”
“呸!爷贪图你钱吗!”阿茅被撞破,也不脸红也不还药,又去翻找其他罐子。
“不贪钱你偷屁?”
“你的药就跟屁一样,吃下去噗一声,没个卵用!”
朱门殇甚不耐烦,道:“偷钱吧,爷身上有银两,摸得走就拿去,这些药丸我得费功夫熬制呢。”
“你他娘的不是开义诊?有你这样义诊的?你他娘的就是睡觉!”
朱门殇张开一只眼瞅着阿茅:“你他娘懂屁,我这叫公平。”
“哪公平?”
“他们的医术就这么一点。”朱门殇张开食中两指比个寸许长,之后把左手高举过顶,“我的医术这么高,义诊轮到他们跟轮到我能一样吗?这不是公平?”
“你可了劲吹,怕是没人敢给你看!”
“你他娘的留在这干嘛?”朱门殇摸着下巴,这才把眼睛全张开。
“你管爷!”阿茅骂道,“你也不看病,就你留得,爷留不得?”
朱门殇道:“你爷爷在这看诊,只医有钱人。”
“只医有钱人也叫义诊?病人呢?死光啦?”
正说着,一名年轻大夫走入,对朱门殇行礼:“朱大夫。”
“怎么回事?”朱门殇问。
“督脉紧,脾经浮,烦闷欲呕,吃了就吐,已经三天,头晕脚浮,瞧着是中毒,但不知中什么毒,穷人家也没吃什么山菇野味。”
“多大年纪?”朱门殇又问。
“十四五。”
“让他找个刚生娃的妇人讨些奶喝,一日三次,每次一碗,两天就好了,药也不用抓。”
那大夫问道:“什么毛病?”
“问他最近是不是干了漆活。”朱门殇道,“中了漆毒。老师傅都会提点,估计是个散工,少了嘱咐,如果不是再来问我。”
那大夫去了后果然不再回来。又一会,一名中年大夫走入,瞧了眼阿茅,在朱门殇耳边低语几句。
“成亲了吗?”朱门殇问。
“是个闺女。”
“除了偷人还能有啥?”朱门殇道,“是个死胎,小心处置,别闹出大事,死胎伤身。”他指了指药架,“上头数来第二层,右边第三罐,一日两服,每服三丸。”说完磨墨取笔,写了药方,“三碗水煎成一碗,一日一服,七天见效。”
他说完,对着阿茅道:“你去后院帮忙抓只鸡杀了,送那姑娘补身。”
阿茅骂道:“爷不听你使唤!”
那中年大夫忙道:“小事,我来就好,不劳烦朱大夫的客人。”
“谁说她是客人?就是个小痞子。”朱门殇道。
不一会,又有人进来:“朱大夫,有个郑员外来求诊。”
朱门殇听说是个员外,两眼放光,当即端坐起来,道:“快请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