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6章 其色孤白(下)
达珂听到喊叫声,立即掏出弯刀抢出营帐,喊道:“发生什么事了?”
“有人冲阵!四面八方都有人!”一名战士禀告。
达珂早等不及冲了出去,她喜欢血,喜欢杀人。不远处另一个营帐,喝得太多的卡亚醉醺醺地拾起长刀,喊道:“杀光那群狗崽!”
除了杀,他几乎不会发号施令。
达珂攀上营帐,看着火光亮起的方向。一支利箭向她飞来,劲疾非常,准确射向咽喉,达珂眼疾手快,横刀将箭弹开,高声喊道:“结阵,阻敌!”
利箭来自东面,但她看见奴隶往西逃去,她犹豫了会,那些奴隶太无趣,她猛然一跃向东追去,十余名亲信立刻跟上。
她撞上一队流民,一名流民挥刀向她砍来,她一低头,反手一弯刀割断对方咽喉,避开一柄长刀,弯刀勾入对方小腹一拖,连着肠子一起钩出,随即双手握刀跃起,斩下马上一颗人头。
爽快!爽快!
血腥味让达珂脸色潮红,夺了马匹撇开随从向东追去。迎面来了一骑,手中长剑递向达珂,达珂矮身横刀砍去,那人避开,两人在马上交锋。
好功夫!达珂心跳加速,血液宛如沸腾,全身不住颤抖,猛地一刀砍中对手马胸。那人同时还了一剑,正刺在达珂坐骑臀上,马吃痛人立,达珂一个不耐,横过弯刀割断马颈,马血喷出,洒了那人满头满脸。
两人同时下马,那人连刺数剑,达珂毒蛇似的扭动肢体,竟一一避开,随即一刀劈出,逼得那人回剑自保。达珂的攻势一发不可收拾,那人本拟等达珂力竭后反击,不料达珂却似不知疲累,一刀接着一刀,砍得那人左支右绌。到第十六刀上,达珂抓住间隙,弯刀勾入那人大腿,那人惨叫一声挥剑劈来,达珂左手抓住他手腕,右手弯刀不住砍劈、砍劈、砍劈、直到对方手脚分离,尸骸遍地,这才回身往东追去。
外号“云中剑”的夜榜刺客怎么也想不到他会有死在关外荒漠上的一天。
达珂完全不管对方想什么,她只想找寻猎物。脸上有刺青的流民再明显不过,她扑进流民群中,弯刀一个接着一个,收割地里刚长成的青稞似的收割人头。血染得她全身湿淋淋黏乎乎,她也负伤,但毫无所觉,快乐得几乎要发出呻吟,“哐当哐当”的声响在营中晃荡着,达珂的铃声是死神的脚步声。
天啊!杀人这么美好的事,为什么他们不懂得好好享受?
“达珂大人,卡亚萨司正在遭受围攻!”有人喊道。
关我屁事,卡亚自己不会杀人吗?
慢,或许那里有更多人头!
她已经忘记追往东边的目的,兴奋地想找寻更多猎物,抢了一匹马往西追去。
卡亚的队伍正被流民包围着,随从剩下几名,但包围他的有十余人。
才十几个人?
卡亚醉得太厉害,醉得不能御敌,他的刀挥得比大风吹倒的野草还歪,身旁的守卫得一边抗敌,一边保护卡亚。
达珂一阵风似的闯入阵中,见人就杀,这里头只有一个算得上高手,但难不倒达珂。
“你们去抵挡敌人,不,去消灭敌人,这里交给我!”达珂高声大喊。守卫散去,达珂一把拉起卡亚,他身上受了几处刀伤。
“枯嗒!你这蠢羊,你去哪了!”卡亚不住咒骂,“就算母狗也懂得保护主人!”
阿突列是草原上最骁勇善战的队伍,就算一时被突击混乱,也能迅速集结击溃敌军。这不,东南西北都响起号角,他们已经开始反攻,都用不着煮熟一锅羊肉的工夫。
就这么点事,这人竟对自己呼喝,达珂大怒:“伱应该站起来杀敌,而不是对女人咆哮!”
卡亚眼中闪过一丝犹豫,举起刀,脚步歪歪斜斜:“我这就去杀敌,你看我杀光这群亵渎的莽羊!”
达珂一眼瞥见地上有支箭,是方才在营帐上击落的那支,箭簇锐利,木质坚硬,放箭的是个神射手。达珂迅速抄起箭矢,抢上一步,右手勒住卡亚胸口,制住他双肩向上一抬,左手将箭矢插入卡亚喉咙。
卡亚“呃”的一声,连叫声都发不出,四肢不住颤抖,粪便与尿一起涌出。
达珂持续着这个动作,忽地听到一声尖叫,转过头去,正在营帐间逃躲的蜜儿目睹这弑君过程。达珂没理会她,片刻后,将卡亚扔在地上。
那个少年说的没错,卡亚怕自己,或许他曾经强悍过,勇敢过,威风过,他或许也曾是草原上第一勇士,但那个卡亚早就死了,溺死在酒里,溺死在女人堆里。阳具真是男人愚蠢的源头,现在的卡亚是条胆小怯弱的公马,成日晃荡着那一根招摇。
蜜儿大声尖叫:“萨司被刺客的箭射死啦!萨司被刺客的箭射死啦!”
达珂望向蜜儿,只一眼她便知道蜜儿不会出卖她,那是受惊的兔子得到平静的眼神,只有感激跟眼泪。
达珂问她:“来看我杀敌?”
蜜儿点点头,跟在达珂的马后奔去。
天色还未明亮,敌人已被击退。他们死了近百名战士,但杀敌两百多名,其中五十几名是奴隶。几乎所有奴隶都死在这场战斗里,没一个逃出去,无可弥补的损失则是卡亚遭刺身亡
达珂认为那名聪明的少年也死了,她懒得去找,与蜜儿一起将卡亚的遗体运回阿突列巴都。
大批探马带着卡亚身亡的消息向各大巴都飞奔,附近商队纷纷走避,各大巴都提高戒备,准备迎接接下来如狂风暴雨的三日战争。
※
利用奴隶当诱饵,谢云襟被顺利救出。他全身是伤,想问的话很多,但现在不是问话的时候。
他在天亮前被带到附近山头上一处隐密地点。随着时间越来越久,回来的人越来越多,他支撑不住,沉沉睡去,醒来时听到他们在讲话。
“只回来十三个。”说话的是名年约五十的老汉,正在解弓上的弦,“云中剑、笑回眸都被那疯婆子砍死了。”
“你怎么不帮忙?”有人问。
“我得掩护其他同伴。”
“我看到宋慈辉被乱军砍死。”一个正在擦拭双钩的壮汉说,“这群蛮子真骁勇。”
“就剩我们几个了?”一个细瘦男子脸色苍白,胸口裹着布条,这些人多少都带些伤。
“操!真是场硬仗!”
“我爹让你们来救我吗?”谢云襟问那群人。
“少爷有什么话见着老东家时问,咱们下人不好回答。”有人道。
爹终于愿意见我了?都经过四年了,爹才愿意见我?
“咱们走吧。”发号施令的是那名老汉。他说着话,不住揉着眼睛,他不太爱看受伤的同伴,总是故意偏过头去,也没帮同伴包扎伤口。
很多年后,谢云襟在一个下着雨的夜晚再次见到他。那时他已失明,拉着不着调的二胡,谢云襟没上前相认,对方似乎也没认出他来,或许认出了,却也保持沉默。
为了找回谢云襟,夜榜派出三十名顶尖杀手,各有所精,有长于追踪的,有长于游说的,有长于机关巧锁的,有长于刺杀与阵战的。他们循着金夫子的道路来到关外,之后寻向奈布巴都,金云襟是古尔萨司的侍笔,这个名字不难打听,好不容易找着谢云襟时,他已被俘虏,他们集结起来,说服附近与阿突列巴都有仇的流民对围猎队发起进攻。
流民们恨阿突列巴都,又被刺客们欺瞒,以为这是场有胜算的战斗。他们派人救出谢云襟,利用奴隶引开主力,护着谢云襟逃脱。即便如此小心翼翼缜密作战,这场战事依然折损了过半弟兄,个个都是夜榜精英,这可能是十年来夜榜损失最惨重的一役。
一群人往东走,沿途都是逃命的商旅流民,边境队伍已经集结,他们经过葛塔塔巴都的领地,听到很糟糕的消息,卡亚丧礼上抽到的对像是葛塔塔巴都。
他们转往山上,谢云襟从山上望下去,阿突列巴都大军如蝗虫般向葛塔塔巴都奔袭,边界上正在交战,血流成河,凄惨的景象连杀惯人的十三名高手都忍不住扭头。
这就是萨族,谢云襟想,奴隶、流民、不讲理的屠杀、无论如何也要宣扬的教义。谢云襟虽是关内人,但他至今认识的几乎都是萨族人,他也曾起过念想,或许见过父亲后,他会想回到萨族当个祭司,他对萨族有感情。
曾有的动摇在此刻通通扫除,萨族里有好人,有坏人,有独臂人那样的义士,有图雅那样温柔的姑娘,有希瑞德那样善良的百姓,也有慈祥的波图,公正的瓦拉,但被萨族统治绝不可以,因为萨族的战争永无休止,取下了关内,还有蛮族,打下了蛮族,他们说不定会渡海寻找海的彼端发动战争。
纯粹的光与火,鲜血与教义,这就是腾格斯教义。折磨不会停止,只会不断延续。
这段路走了很久,他们经过一座山,谢云襟依稀觉得这里景色熟悉。这是希瑞德家附近,他伤势好了许多,希望看看希瑞德故居,夜榜的人特地为他绕路。
木屋已经倾颓,希瑞德跟莉卡的墓被野兽刨开,同行的人替他们稍稍整了整墓地,没多流连就走了
接下来的山路越来越崎岖难行,不少地方都得吊着木桶跨越峡谷。这不是圣路,圣路没这么崎岖,这叫英雄之路,谢云襟不知道夜榜怎么找到这条路的,或许有了权势真能手眼通天。
最后一段石壁相当凶险,由身手最敏捷的人背着谢云襟,最窄处只容一个脚掌。谢云襟遥望深不见底的峡谷,那名叫娜蒂亚的孩子能走过这条路吗?这得要多大的勇气与决心?
走过英雄之路,便是昆仑宫后山,他们在这里歇息,往前走会有铁剑银卫巡逻,得慢慢来。帮他开锁救他出来的人离开队伍,他的外号叫千手灵君,从外号看,或许是出身武当的高手。
谢云襟忽地想起什么,来到山壁前,拨掉积雪,露出个斑驳痕迹,是个高六尺宽三尺的十字凿痕。他在鬼谷殿的记载中看过,这是先人留下通往鬼谷殿的道路,从这里下去,越过几个平台就能回鬼谷殿了。
当真恍然如梦。
不久后,千手灵君带回十四套铁剑银卫制服,还有一名铁剑银卫。他们换上制服,由那侍卫带领着经过巍峨的昆仑宫来到停兵台,到了这总算是平安回到关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