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利德格疑惑地望向谢云襟。
谢云襟摇头:“他伤得迷糊了,我那时被挟持,不得不假作顺从,等他醒来,我会好好向他解释。”
哪能让他醒来?谢云襟心想。为了独臂人,为了奴隶,一定要卢斯卡勒死才能奠祭那些因他的残虐而死的人。只是要如何不动声色地杀掉卢斯卡勒?这有些麻烦,不能在他身上制造更多伤口,也不能让人起疑。
希利德格正要发问,忽地一阵晕眩,是失血过多导致的。
“亲爱的希利德格小祭,您需要养伤。”希利德格的狼狈给了谢云襟想法,他道,“许多战士都受了伤,都需要休养,请你们在最近的村落养伤,让我带领卢斯卡勒先回巴都。”
“卢斯卡勒也受伤了。”希利格德道,“他不需要留下吗?”
“小村落医治不了这样的伤势,巴都才有好大夫。”谢云襟摇头,“我尽快带他回王宫,胡根亲王才会放心,我会禀明是小祭救回卢斯卡勒。”
“是你救回来的,萨神在上,不要用关内人奉承的手段应付我。让荣耀归于萨神,人间的归于人间。”希利德格想了想,他现在的伤势若不休养,骑马也快不了,而且还有许多伤兵需要救治,于是道,“听你的。”又道,“你救我一命,以后叫我希利就好,只有波图小祭与少数人会私下这样叫我。”
谢云襟道:“愿萨神庇佑你,希利小祭,我先回去啦。”
谢云襟跟着队伍回去,他虽然只是学祭,却是古尔萨司的侍笔,又率队救了众人,希利德格留下养伤,队长领导队伍、萨司
领导队长也是萨教的习俗,谢云襟当下俨然便是这群人的领军。他借口卢斯卡勒伤势严重,催促加快脚程,天黑时恰恰抵达胡根亲王的奴居。
“我们今晚在这休息?”谢云襟问队长,“行吗?”
这些人中午才经过一场好杀,又着急赶路,早已疲累不堪,队长道:“就听小祭的吩咐。”
“我不是小祭,只是个学祭。”
队长道:“金小祭救了希利德格小祭,又救回卡勒,立下如此大功,以后连主祭都能当上,称呼小祭只是早几年而已。”
“萨神自有安排。”谢云襟心想,关内那一套关外难道就没人用吗?
奴房的尸体已被挪走,门口守卫森严,没逃走的奴隶都被囚禁审问,只留下十几个小孩,有些是父母不忍孩子当流民而遗弃在这,有些则是父母已被押走。
关于整个事件,谢云襟还有许多地方想不通,他想在这里印证自己的猜测,顺便处理掉卢斯卡勒。他吩咐队长安排刑狱司战士在空的奴房歇息,让卢斯卡勒单独在卫所休息,安排几人守卫,除了自己不许任何人入内。
他找了间空房,正要歇息,忽听到孩子的哭声,一问之下才知道是被留在奴居的孩子。这些孩子都被关在同一间屋子里,他们的父母会被处死,而他们会留在这当奴隶,多半不会有好下场——无论胡根亲王或卢斯卡勒都不会善待造反奴隶的后代,只等十二岁被烙上奴隶印记后就可以好生处置了。
谢云襟想了想,问了房间所在。那是间寻常小屋,里头有十一名孩子,大部分围在一起哭泣,谢云襟看见那名叫娜蒂亚的小女孩,与别的孩子不同,她没有哭,只是安慰着正在哭泣的弟弟。
谢云襟进入奴屋时,所有孩子都害怕瑟缩,只有娜蒂亚怒目而视。那是个有着乌黑发色与清澈透亮黑眸的小女孩。
谢云襟一直记得那时的自己,也就是前两天的事,他没有开口拦阻卢斯卡勒,直到现在他仍怀疑自己会拦阻吗……
他弯下腰,问娜蒂亚:“你是汉人吗?”
娜蒂亚哼了一声,不理会他。
“大家都在哭,你为什么不哭?”谢云襟道,“回答我的问题,这是命令。”
娜蒂亚怒道:“大家都哭,谁做稞饼给大家吃,那些守卫吗?”她指着门口,稚气的小脸涨红着。
她竟然会做稞饼……这可比自己强多了。谢云襟想了想,在她耳边低声道:“想办法见到孔萧大祭,他也是汉人,会帮你。如果你能见到波图小祭,他也会帮你安排。”
这还不够,他们毕竟是奴隶,孔萧不可能无故赦免他们,这些都是胡根亲王的财产。
“你对孔萧大祭说,你愿意入关当火苗子,这样你爹娘或许有救。”
娜蒂亚不可置信,一双乌黑的大眼望着谢云襟。
“你办得到,你与其他孩子不一样。”谢云襟道,“这是你唯一的机会,你要勇敢,跟我一样。”
或许谢云襟永远不会知道,他这一声嘱咐将为往后带来怎样天翻地覆的变化。
该去作最后的查证了,以及处理卢斯卡勒。谢云襟找到张羊毛毯,折叠整齐装入随身皮囊,来到卫所前。
“我来帮卡勒换药。”谢云襟道,“呆会卡勒可能会喊疼,你们不用担心。”
守卫没有拦阻他,他进入卫所。墙上挂着没上弦的弓,他想起那日的事,取了几把弓交给守卫:“帮这几张弓上弦。”
嘱咐完守卫,他回到卫所里。卢斯躺在床上,也不知昏迷还是睡着。他轻轻走到卢斯床边,将被褥掀起,这惊动了卢斯,他看到谢云襟,惊恐地瞪大眼,想放声大喊,却被谢云襟捂住嘴巴。他挣扎,无奈太过虚弱,谢云襟一手按着他手臂,一手按着他脖子,不一会卢斯便不再挣扎了。
不能留下伤口,当然也不能留下勒痕。谢云襟解开他受伤的手臂,断口处血肉模糊,以往他定然觉得恶心,此刻却无比冷静。
金夫子与独臂人的死带走他身上某些东西,但他还无法确定那是什么。
谢云襟一手抓住卢斯手臂,一手从皮囊中取出毛毯按在断口处,随即按住他手臂上缘用力一挤,原本稍微愈合的伤口立刻像涌泉般喷出血液,迅速被毛毯吸收。剧痛让卢斯再度醒来,他比之前还虚弱,而且不断虚弱下去。
“救命……”他连大喊的力气都没有,“救命……”他觉得晕眩,失神,这是他的地盘,他在这里猎杀男奴,强要女奴,恍惚间,他竟似看见被他害死的数十名奴隶冤魂齐齐围在床边,看着谢云襟为自己放血。
“我……不敢了……我……”卢斯惊骇无比,他已经说不出话来,脸色更如白纸一般。
谢云襟将吸满血液的毛毯放入皮囊,迅速为卢斯止血——虽已剩下不多。之后敷药、包扎,确认现场没有半滴血迹,才开始为卢斯整理遗容。
卢斯只剩下一口气,希望他能支撑到巴都才因为失血过多而断气。
谢云襟推开房门,守卫询问:“卡勒的伤势怎样?”
“愿萨神垂怜。”谢云襟道,“他失血太多,情况很危险。”
守卫点点头,反倒像是觉得挺好似的,又道:“几张弓都上好弦了。”
“你试试这几张弓好用吗。”谢云襟道,“等我一会,我把药囊放好再来。”
他还得处理那张吸满血的毛毯。他回到房间,将毛毯塞入炕下点火烧了,这才回来。
守卫告诉了他一件奇怪的事。
“这些弓怎么都坏了?”守卫道,“弓身歪斜,像被扭过似的,一尺差着六七寸,都失了准头,不能用了。”
谢云襟道:“帮我收着,我要带回巴都。”
他已经确定这里头藏着阴谋,也知道这计谋是如何进行的,奴隶们只是受到波及,包括自己在内都不是目标,但他不知道主谋是谁。
卢斯回到奈布巴都,等不到急救就在胡根王宫死去,大夫说是失血过多虚弱而死。胡根亲王很伤心,想立刻处斩那些奴隶,他处置自己的财产,旁人本不能置喙,然而孔萧大祭来到,说这些奴隶都是证人,还不能杀,全都带到刑狱司监禁。
七天后,古尔萨司回到奈布巴都,听说了这场骚乱,询问了希利德格和波图小祭始末,也知道谢云襟的父亲死于骚乱之中。他安慰谢云襟,谢云襟却带着那几张弓来到他面前,恭敬行礼:“尊敬的古尔萨司,这不是一场奴隶造反。”
“这是个阴谋。”谢云襟斩钉截铁地说,“我知道它是怎么进行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