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夫子很是感动,儿子终于知道自己苦心,于是将一袋较轻的肉干交给谢云襟提着,两人往北走去。
“他们为什么不杀我们,却来屠村?”谢云襟问。
“不划算。”金夫子道,“我武功很好,起码能收他们十来个兄弟,杀了我们有什么好处,抢个不能用的圣女?不过发泄一口闷气,之后还是得来屠村才能要回粮食皮革。”
“意气用事没好处,得深思熟虑,有好处的事才值得冒险。这流民头子是懂计较的,毕竟他们人少,禁不起折腾,这哑巴亏没白吃,还赚了一笔。”
“你得自己够强,人家才不会来欺负你。那些被欺负的就是不够强悍。村子有本事大可去洗劫流民弄粮食,就不是被流民洗劫了。”
“所以云儿,那不是你的错,是他们自个的错。”金夫子道,“他们都不是好人。”
“我们粮够了。”金夫子又道,“开春就上山找路,这是云儿一直想要的。”
“不了。”谢云襟道,“我不回去了。”
金夫子一愣:“不回去了?”
谢云襟道:“我想通了,回去了爹也不要我,我已经有爹了,回去干嘛?我们在萨族找个好地方住下,再也不回去了。”
金夫子没料到他竟改弦易辙,惊问:“那……那往后?”
“我们找个地方住下,爹,等云儿学会些手艺,也好照顾你。你……”他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你老了也能抱孙子。”
金夫子恍恍惚惚如在梦中,颤声问道:“云儿……你……你说真的?”
谢云襟点点头:“当然是真的。”
金夫子道:“那我们快走吧,得找下一个村落落户!”
两人当即动身北行,找寻下一个村庄。
谢云襟并没有放弃回关内,但他知道即便跟着金夫子上山找路也肯定无法回到关内。金夫子不会让他走。他虽然无法透彻金夫子内心想法,但他知道金夫子想把自己永远留在身边,不想与人分享。
他要靠自己回关内,唯一的希望便是奈布巴都——古尔萨司的英雄之路。
他们陆续经过几个村子,谢云襟都摇头,拒绝在那些村子落户,顶多借住几日。“这些村子太小。”谢云襟道,“我什么都不会,只会读书,又不能学武功打猎,难道爹要我学耕田,搓麻绳,鞣皮革,剃羊毛,牧羊赶牛?这是人上人吗?”
金夫子觉得有道理,云儿怎能干这些粗鄙陋活?得到更大的村落才有文书工作,多半由小祭或族长任命,以谢云襟的聪明才智不难胜任。
谢云襟问:“我就一辈子打杂当文吏?”
金夫子摇摇头,问道:“你要去奈布巴都?”
谢云襟道:“在关内,也得在九大家底下做事才受重用,小祭手下的文书到死也就是个师爷,顶多教教村里孩子识字,或许能跟爹一样。”
“可爹,我这样过一辈子您能甘心?”
金夫子摸着他的头笑道:“爹有你这样的孩子就甘心啦。”
谢云襟像是受了刺激,退开一步轻声道:“爹的大儿子当了大门派掌门,我大哥当了夜榜太子,你们都只想我躲在一个地方安分度日?”
这一说勾起了金夫子不知哪来的愧疚心——明明谢云襟就不是他儿子,他很清楚自己只是少爷的奴仆,不能也不该违背少爷,这声爹只是在人前演的戏。
但他还是心疼,为什么大少爷未来是权倾天下的夜榜之主,自己儿子是齐天门掌门,而云儿即便离开见不着太阳的鬼谷殿也只能当个师爷,领几张毛皮几升青稞,自个提水,指不定还得耕几亩田牧几头羊才能维持生计,娶个粗鄙的妻子,生下没有教养的儿子?
这不公平。
“我带你去奈布巴都。”金夫子道,“我儿要在奈布巴都当上大官,要有权势财富。”
谢云襟大喜点头:“就知道爹疼我!”
他说着,揣紧怀中瓦拉小祭所给的推荐信。
三月,春渐暖,离开图雅的村庄已经两个月。沿途见闻不少,有驰聘而过的流民,有出巡围猎的贵族,有落魄的商旅,稍大的村子组成围猎队伍捕猎山猪。他去过一些较大的部落,商贾往来密集。
他还犯过禁忌,在野外第一次看到骆驼,如此温驯,眼看四下无人,他骑上去走了几里路便被人认出是只自由驼。这不是小罪,谢云襟阻止金夫子杀人灭口,骑着骆驼奔出七八里,确定没人追上才放走骆驼,等来金夫子继续赶路。
四月,他们终于抵达奈布巴都,与他在书上所见和幻想的繁华盛地有些相同,也有些不同。
相同的是,这里有许多华丽的大屋,虽然沿途稍大的部落也能看见华丽的大屋,但数量远不及这里,这里的大屋更精致。还有宽阔的街道,美丽干净的驰道,随处可见的精美雕像,深宅大院外精雕细琢的壁纹,石砖砌起的高楼……他后来还去过祭司院,那般庄严肃穆,让他震撼不能自已。
不同的是,巴都南方有一大圈帐篷,单是路过就能闻到各种恶心臭味。驰道周围倒是干净,贵族出入的道路不允许看见污眼的粗秽。
那里叫羊粪堆。
进了巴都,想落户却有点难。他们在民督院报备,要盖屋得缴交土租,村里搜刮来的值钱事物不够租一块地,遑论盖屋买屋。他们只能在羊粪堆里搭起一顶帐篷,前三天,这里臭得让谢云襟大气都不敢喘一口,之后才渐渐习惯。
金夫子也遇着问题,他年纪太大,六十来岁的人在贫苦村庄能当个守卫队长教导功夫,但奈布巴都最不缺的就是顶尖高手。他在祭司院见过几个人,精神饱满,神元内敛,都是一流人才,亚里恩宫的守卫队长也都是精壮的中年高手,人家见他年纪,连面试的机会都不给便驱赶开去。
至于教书,对关外历史一知半解的他肯定不是当夫子的料,指不定谢云襟还比他顶用。
村里搜刮来的首饰很快变卖一空,勉强维持生活,渐渐地比在小村落时还不堪,谢云襟自告奋勇要去学些杂务贴补家用,金夫子仍是不愿,说:“云儿不用担心,爹会照顾你,让你过好日子。”
金夫子去找了些零工,羊粪堆素来是杂役工人最好的找寻地,挑粪、挖水道、搬运、木工、帮佣,缺工时来这吆喝一声,多的是便宜好用的人手。最后金夫子在私人赌坊接了个保镖的活,大材小用,但也只能凑合。
金夫子偶尔能弄来些额外的钱,谢云襟没问他哪来的,他觉得答案不会是自己想知道的。
帐篷区居民密集,鸡犬相闻,他们住在外围一角,离城最远,金夫子闲暇时会带他到驰道附近或巴都外的奴田走动,嘱咐他千万不要单独离开羊粪堆。巴都外有不少人贩子,会拐带小孩妇女到远方村落卖为奴隶,贩良为奴是很重的罪,就算最上层的贵族犯了也要被贬为流民,平民则必定处死。
但羊粪堆里最不缺的就是不怕死的罪犯。
金夫子不在的时候,他就在羊粪堆打听些关于奈布巴都的消息。羊粪堆是消息最灵通的地方,也是假消息最多的地方,他尽量不与人深入往来,邻居打招呼也不冷不热地应对,显得疏离冷漠。
他不敢交朋友,他还记得希瑞德一家和图雅村庄的惨状。
他慢慢收敛好奇与感情,像是回到山洞中不与人往来时,竭力对周围人保持冷漠。他知道只要金夫子还在,他最好不要交朋友。
他把瓦拉小祭的推荐信贴身收藏,他有一个计划,考进祭司院,查到通往关内的密道,争取成为进入关内的人。他打听过,那种人叫火苗子,如果顺利,他会成为火苗子,这是他回到关内的机会,他要把握住,但不能让金夫子知道,他觉得金夫子会阻拦他。在那之前,他还得摸清奈布巴都的规矩和通往祭司院的道路,将推荐信交给祭司院。
再两个月,每年夏至,太阳最炙热的时候就是祭司院的选拔考试期。再过几天便是他生日,他已经满十五了,只有一次考试机会,绝不能错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