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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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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8章 乍暖还寒(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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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8章 乍暖还寒(上)

八月,这是谢云襟第一次在中秋赏月,并不觉得今晚的月亮特别圆。金夫子特地杀了只鹅打牙祭,山上的生活远比在鬼谷殿时拮据,但这是少爷第一个中秋,奢侈些也无妨。

“我们就在这等吗?”谢云襟问。他的伤势已经痊愈,但仍被限制在房屋周围活动,不能下山。

“爹一年不来,我们就等一年,三年不来,我们就等三年,要是十年不来呢?”

“老奴会陪着少爷。”金夫子道,“您不孤单。”

不过是从一座牢笼换到另一座牢笼而已,谢云襟摇头:“我不要,我要离开这。”

金夫子皱眉:“少爷听话。再说,您又要去哪?”

谢云襟一时哑口,竟不知要去哪里。

“您不知道老爷跟大少爷住哪,年纪小,又不会武功,这里是萨族领地,随时都有危险。”金夫子道,“只有这里最安全。”

“你知道哪里可以找到爹吧?”谢云襟问,“难道你没办法联络爹的手下?”

“那要先回到关内。”金夫子道,“我们没办法回去。”

“总要找路啊!”谢云襟着急道,“一定有路回去的!”

金夫子道:“崆峒把边关守得水泄不通,三龙关上都是守军,但凡有路可通,铁剑银卫早封锁死了,哪有这么容易?”

“我不信!”谢云襟语气坚决,半点也没有因为金夫子的话而动摇,“我不信!我相信一定有路!我在鬼谷殿都能找路下去,这里能比鬼谷殿险峻?”

“您差点就死了。”金夫子道,“这还不够让少爷学到教训?”

“就算回不去我也不能活在这里,这屋子比鬼谷殿更小!”谢云襟道,“你不能关着我!”

“少爷,其实我能。”金夫子一顿,在谢云襟愕然间接着说道,“我明天就去找路,您先歇着。这里是萨族地带,咱们什么都不懂,遇着人容易出事。”

谢云襟没办法,只得点头答应。

第二天一早,金夫子准备好一天的饮食便出门去了。谢云襟没有闲着,学着照顾自己,喂鹅,锄田,但这些他并不熟悉,也就是不熟悉,才知道原来鹅这么凶,竟能把他追着跑,还啄得他一臂淤血,也因这,他不敢离牛太近,天知道那怪物一撞能把他撞回床上再躺几个月。于是犁田吧,一下午只磨出个大水泡,他蹲坐在地,不禁有些委屈起来。

这委屈原也算不上什么,也就是喂鹅锄地不如人意而已。夕阳西下,落日余晖就在眼前,这是他过往求之不得的美景,他心底一酸,眼眶就红了,眼泪不住流下,坐在门口抽泣。

金夫子恰恰赶回,见他在哭,忙上前询问,谢云襟擦去眼泪,只说没事。金夫子见着他手上淤伤,脸色一变:“这些事让老奴来做就好,用不着少爷动手。”

“找到路了吗?”谢云襟问。

金夫子摇头。

九月,天气渐寒,金夫子这十余日天天出门,毫无进展,谢云襟道:“伱走远些瞧瞧。”

“去得远了,就赶不回替少爷做饭了。”金夫子道。

“我跟你一起去找?”谢云襟问。

金夫子摇头:“少爷不会武功,还不如老奴施展轻功,走得又快又远。”

“我们多备些干粮,走远些,往山上找路。”谢云襟道,“肯定有路回去的,要不去蛮族那打听。”

“少爷!”金夫子板起脸严加训斥,“不能再叫蛮族,被人听见了得死!”

“这儿哪来的活人?”谢云襟怒道,“没有!一个也没有!”

金夫子见他发脾气,道:“要走远得从长计议。现在是九月,转眼入冬,冬天入雪山太凶险,咱们趁这几个月多备些粮食,等明年开春走一趟看看。”

谢云襟觉得古怪,虽然金夫子说的没错,但这些事他怎么早没想到,反倒像是在拖延?

又过了几天,金夫子出去探路。午时刚过,谢云襟坐在门口,一名中年人远远走来,此处偏僻,向来人烟稀少,谢云襟忙躲入屋内。

那人径自走来,在门外张望了会,对着门喊道:“希瑞德,希瑞德!”是希瑞德父女的熟人?那人敲了几下门,竟推门走入,是个绑着灰白色头巾,身穿蓝色衣衫,满脸络腮胡的中年男子,见到谢云襟,讶异问道:“你是谁?希瑞德跟莉卡呢?”

谢云襟不慌不忙起身:“他们搬走了。”

那人一脸狐疑:“搬走了?”

谢云襟问:“您是哪位?找希瑞德有什么事?”

“我叫乌夫,是羊毛商人,希瑞德很久没送羊毛来,我来瞧瞧。少年,你是谁?”乌夫问。

“我叫谢云襟,刚搬来这,希瑞德把房子卖给我们了。”谢云襟尽量保守回答,“他们搬到别的部落住了。”

“你是汉人?”乌夫皱眉,“怎么没跟我说一声?他不是还背着顶撞祭司的罪名?有说要搬到哪个部落吗?”乌夫走到门口张望,“牛跟鹅都没带走?”

“我们买下这房子,给了很多银两,把鹅跟牛一起买下了。”

乌夫信步在院子里走着,谢云襟怕他瞧出端倪,跟在后边。乌夫又问:“你说你们,除了你还有谁?”

“是……我跟我……”他本想说仆人,但立即察觉不妥,一个有仆人的公子为何要搬到荒山野岭?必然引起追问,于是道:“我跟我叔叔。”

“你们本来住哪?为什么搬来?”乌夫不住追问。

“那是我的私事。”问一答一只会引起不断追问,要礼貌且强硬地回答,“希瑞德已经不住这了,这是我家。” 谢云襟说着张目四望,寻找有无趁手兵器,免得遇到危险反抗不了。

乌夫听出他的不满,道:“我就是问问。”说着向院后走去。谢云襟吃了一惊,快步跟上。

乌夫瞧见两座小土堆,疑问:“这是什么?”

“我叔叔翻土,想种点东西。”谢云襟神色不变地回答。

乌夫问道:“种什么把土翻成这样?”

谢云襟答道:“我不知道,等叔叔回来告诉你。”

乌夫心中起疑,上前一步揪住谢云襟手腕:“你们是不是害死了希瑞德?”

谢云襟挣脱不开,着急道:“你做什么!你有什么证据?你是强盗吗?”

乌夫也不敢轻举妄动,道:“你莫走,等我把这土堆掘开瞧个究竟!”说罢甩开谢云襟手腕径自去找锄头挖土,谢云襟拦他不住。

乌夫才掘了几下,一条人影猛地闯入,从后一棍子砸在乌夫右边脸上。这一下劲力猛恶,乌夫又是没学过武功的普通人,颈骨断折,脑袋兜了小半圈,两眼无神上翻,舌头吐出,软软搭在自己脖子上,身子还愣愣地向前走了两步,才趴倒在土堆上。

金夫子像是怕他不死,踏上一步,对着尸体全身啪啪啪啪一阵乱打,一棍接着一棍,口中不住骂道:“操!你来做什么!你来做什么!我叫你找死,叫你找死!操,你为什么要来,你为什么要来!该死!该死!我操你娘你为什么要来找死,操!你为什么要来!操!”

他不住破口大骂,手中棍子一下又一下,打了数十下犹不止歇,血迹把木棍染得通红。那尸体犹如块肉泥,直到木棍断折,金夫子握着半截木棍还在打,谢云襟见他咬牙切齿,双眼满布红丝,状若疯狂,神情狰狞,竟有些害怕,不由得退开几步,扭过头不敢看。

金夫子这才察觉,以为谢云襟余悸未消,扔下木棍大口喘气,走向谢云襟,揽着他肩膀道:“少爷,我早说过不要替他们建坟,这不就引人注意了?”

谢云襟疑问:“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金夫子道:“老奴好一阵子找不着路,想换个方向试试,回程时恰好经过,就见他正在挖坟,赶忙帮少爷解围。”

有这么巧的事?谢云襟心下起疑。自己遇到危险,金夫子就恰恰赶回?回想起落下悬崖后这几个月,金夫子似乎处处找理由不让自己离开……

他想再问,却见金夫子脸上眉须与衣服都溅满血迹,又想起他方才狰狞神态,心底不踏实,还有几分惊惧,于是道:“你先收拾吧。”

金夫子将乌夫尸体拖到山上寻个山沟扔了,回来时已是夜晚。他换上干净衣服,取羊奶和烤稞饼伺候晚餐,谢云襟见他张罗妥贴,态度恭敬,惊慌才收去几分。

“下午吓着少爷了,少爷别慌。”金夫子解释,“我是见他冲撞少爷,一时气愤才下了重手。”

谢云襟点点头:“没关系,夫子这般照顾我,我很开心。”

金夫子喜道:“少爷不生气吗?”

谢云襟强笑:“夫子都是为了我,我哪有什么好生气的。”

金夫子喜道:“少爷不生气就好。”

金夫子又服侍谢云襟就寝,满脸慈爱关怀,跟往常一样在床边打地铺。谢云襟却难安眠,想着今天的事,还有之后的事。

他觉得金夫子不想让他离开这里,比不想让他离开鬼谷殿时更甚,金夫子可能根本没去找出路。但自己也不能没有金夫子照顾,他很清楚自己什么都不会,在这样一个地方,没有金夫子,自己难以存活。

不能坐以待毙,他得摆脱困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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