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9章 卷六《天光初亮》明枪暗箭(上)
昆仑八十九年十二月
那是李景风杀了冷刀李追后的事。那日他拒绝夜榜邀请,等到天明,才发现四处都是巡山的铁剑银卫。华山三公子的求亲车队在天水左近被劫,这是多大动静?铁剑银卫面上无光,自要努力搜捕犯人。李景风打听到消息,杨衍和彭小丐伙同饶刀山寨那群人都不知去向,索性就往西行。
越是往西,巡逻越多,尤其通往雪山方向巡逻更是严密,每隔数里便有十余名巡逻弟子。他被嵩山通缉,通缉令早已传达,何况还背着崆峒的仇名状,只得在山上昼伏夜出,一连躲了几天。冬夜寒冷,他方经历两场大战,多处受伤,与沈未辰顾青裳分别时连随身行李都没带,伤口发疡,冻得全身发紫,又遇着下雪,染上风寒,几乎冻死在山上,幸好找着个小山坳,躲在里头生火取暖,捕鸟兽造饭,养了几天病,勉强挨过,下山赶路。
这日,又是一队银卫沿路巡察而来,李景风远远瞧见,忙寻个草丛躲避。
那群铁剑银卫闲聊着,一人抱怨:“往常都是过了元宵才巡逻,怎地今年这么早?”
另一人道:“还不是天水出了事?有人劫华山车队,朱爷下令加强戒备,怕出事。”
前头那人惊诧道:“哪路土狗子乱扒坟,不要命了吗?”
又有人道:“我上个月出门,老堂主还嘱咐我小心,说今年的昆仑共议不寻常,指不定要出大事。”
“哪个老堂主?”
“我老家当地武山派刑堂堂主,七十多,十几年前告老,就住我家对门。”
“老疯子胡言乱语也当真?”
“操,你这人会不会说话!……”十余名巡逻弟子闲聊着远去。
李景风心下自忖,这么走即便真到了雪山,只怕也上不了昆仑宫。他当过半年铁剑银卫学徒,知道铁卫军令严明,巡逻警戒周到,可不是秦昆阳的护院或船匪可比。
入夜后,他寻个僻静处把谢孤白所赠地图取出钻研,看有没有什么小路可行,但图画得太过简陋,着实看不出什么。看来得等到昆仑共议结束,甘肃的警戒才会松弛,要上山或许会容易些。
想来这也是一厢情愿,昆仑宫可是盟主所在,上山哪有这么容易?不过总好过现在冒险。只是得多等四个多月,还得躲躲藏藏。
他正寻思如何是好,忽地想到眼下已是腊月,年底是生死夜,三爷必然会去戚风村考察恶人过往一年功绩。他素来视齐子概为榜样,许久不见很是想念,心想:“不如去戚风村与三爷碰个面,顺便打听下昆仑宫的消息。”
过了武都便可到戚风村,算算脚程恰可赶上,他于是转往南去,果然沿路戒备松弛。就这么又走了几天,年关将近,家家户户备着过年,到得二十八,连驰道上也少见行人了。
这日他在小径间行走,想着将要见着三爷,心下欢快,一眼瞥见道旁躺着样物事,本以为是野兽,却又不动,不由得好奇。走近一看,似乎是个人,李景风忙拨开野草走去,见那人着件袄趴卧在地,满头血污,显然是脑门被敲破,李景风将他翻过,探他鼻息,断气已久。
李景风心下恻然,猜测附近有剪径强人,必须小心。又想,这尸体是凶手故意拖来草堆里掩藏的,若是平时,定然通报门派追查凶手,不过眼下自己还是通缉之身,有心无力,若是替他收埋,无人发现,不反让他死得无声无息?想了想,不如作个记号让其他人发现,也好查明凶手,替他收埋,于是抽出初衷把附近枯草割下,使尸体醒目。
忽地又见地上搁着把刀,他心想:“是个会武功的?”一般说来,剪径强人遇着会武的多半不会动手,尤其杀人,毕竟冒险。一觉得古怪,就把些疑惑勾上心来,首先这腊月二十八的,离着除夕不过两天,正经人家早回家过年,强盗年底到元宵期间还开张,得闹多大饥荒?当然,虽然罕见,也不是没有。
他想了想,伸手去摸那人胸口,有封信,当下好奇,将信拆开,里头几张纸,其中一张上头写着:
承蒙大侠 八仙刀门下 柴鹏 仗义相助,擒得巨盗张宏,纳首归案,得赏金五十两,悉数捐建义仓。柴大侠急公好义,身犯艰险,孤身擒凶,堪为表率,着发表扬状一纸,彰显善行。广西幽竹门掌门 陈天华
还盖着掌门金印,显然颇为郑重。
之后又有几张纸,分别是张宏犯行的证据、门派判决等佐证,还有张被救的百姓感谢状,估计该人不识字,只画了个圈盖上掌纹为凭。
“是个好人呢。”李景风心想,可又纳闷,“这人在广西干了好事,千里迢迢带着证明来甘肃做啥?”忽又恍然大悟,想来这人是来赴三爷生死夜酬恩日之约的,这些纸便是他做善事的证明,用来抵销罪过。
虽不知他身犯何罪,但三爷既然留他活路,定非大奸大恶之徒,死于荒山野岭不免凄凉。李景风心想:“我替他把信传给三爷,也算了他一桩心愿。”
他把信收起,继续赶路,走了一晚,天明才在野地里歇息,中午又起身赶路。正走着,听到后方有马蹄声,转头去看,是名和尚,垂头丧气精神委靡。李景风让出路来,那和尚打他身边经过,初时不以为意,猛一抬头,想起什么似的,勒转马来喝道:“你个杀人越货的强人,今日撞着贫僧,合该受死!”
李景风一愣:“大师你说什么?”
那和尚喝道:“莫装!前头死了人,小径上只有你一个,怎不是你犯的恶?”
李景风忙摆手:“那尸体我也瞧见了,周围那些野草便是我割下的,留个记号让人发现。大师你想,凶手把尸体拖去枯草堆里是要藏着,干嘛还把野草割掉?”
那和尚喝道:“你若不是干了亏心事,见着尸体怎不报门派?再说了,你一个路客,大路不走,走这小径做啥?”
李景风疑道:“那大师又为什么走这小径?”
和尚支支吾吾:“由得你来质问贫僧?犯了啥罪,快快报上,是抢劫杀人还是奸淫民女?你定是犯了大罪,杀了追捕你的刑堂弟子,从实招来也好少受些苦!”
李景风苦笑:“那人真不是我杀的,我有证据。”说着从怀里取出书信,“这是从那人身上拿来的,他过两天要去见三爷,不想路上遭害,我见他可怜,帮他取了信件要转交给三爷。”
那和尚脸现喜色,忙接过信件,李景风只觉古怪。和尚看完信,丧气道:“写着名字呢……唉,能改吗?”说着又望向李景风,上下打量,忽然“咦”了一声,从马侧布袋抽出一叠纸察看。
李景风认出那叠纸都是通缉令,心下一惊,忙道:“当真不是我杀的,你若不信,我也没法,告辞!”说罢转身就跑。
和尚哪能让他逃,策马便追。人怎生跑得过马?李景风正苦恼该如何是好,身后那和尚认出他來,惊呼道:“你是通缉犯李景风?”
李景风忙道:“不是,长得像罢了!”
和尚哪里信他,策马绕到他,从布袋里抽出根三尺熟铜棍,出手便砸。李景风侧身闪避,和尚跳下马杀上前来,把熟铜棍使得虎虎生风,金光灿灿,李景风不与他缠斗,只是闪避。
那人武功其实极好,只是招式刚猛霸道,欠缺巧变,一套三十六路打虎棍使将完,没碰着李景风一根毛,只喘得不行,怒道:“你这贼屌属他娘泥鳅的是吗!”说着又扑上前来。
这和尚竟然骂粗话?李景风趁他喘,拔出初衷侧身避开,一剑敲在他屁股上,打得他向前扑倒,随即翻身夺了马逃跑。
和尚跟在后头不住大喊:“别跑!别跑!马很贵!还我马啊!”
李景风心想若还了马,和尚骑马来追,自己跑不掉。这和尚瞧着也不像坏人,等骑到前方再找个地方把马拴着还他就是。
回过头去,见和尚站在路中,拿铜棍不住砸地,很是懊恼,李景风喊道:“别追,我到前头再把马还你!”
和尚哪里信他,喊道:“慢,跟你商量件事!”
李景风勒住马,远远问道:“什么事?”
和尚喊道:“你照我脸上身上打几拳行不?下手不用轻,最好见红!”
天下哪有这等怪事,李景风只觉有诈,摇头:“我不打你!等我出了这条路,把马拴着,附近也无行人,到时大师自取马匹便是!”
和尚喊道:“你不打我,我还得受罪!我给你银两!”
李景风更觉可疑,正待要走,那和尚喊道:“我年三十要撞个煞星,你打我是帮我,要不我被打得更惨!”
李景风勒马回头:“你也要去见三爷?”
和尚喘着气追上,问道:“你……你说……什么?”
“我要去见三爷。”李景风问,“你也是?”
原来那和尚叫郑余,法号了方,是个俗僧,性格粗蛮糊涂,好赌贪杯。他原是宋州南仁寺住持,正命堂首座狮子头觉寂亲传弟子,因办事不精,手下私索贿赂,欺上瞒下,因此放纵不少冤假错案,乡里间给他个别称叫盲眼罗汉。齐子概三年前路经宋州,掀了南仁寺屋瓦,推倒殿前香炉,拆下房梁打翻三十几名弟子,把首恶一并处置了。
郑余虽然风评恶劣,实则不过糊涂无能,贪杯好赌,最大恶行不过嗜赌赖帐,显摆官威,小错不少,大错却无。齐子概见他有老父妻小,与他立约,要他干五年好事补过,郑余只得答应。他丢了职事,此后三年到处流浪,干些好事还债。
说到这,李景风才想起去年酬恩日确实见着个和尚。
这郑余还了两年债,今年原打算到安徽附近抓个奸恶路匪交差,经过间赌坊,耐不住手痒,被赌坊设局诈赌,他当即翻脸打人。武当何等地方,开赌档的能没点关系?当即派人通告门派把他抓起,关了七个月,等放出来,酬恩日就近了,这年一件好事没干,怎么复命?
他想过跑,料想三爷也没空追捕,可这也不好,毕竟妻小都在故乡,为这事跑了,以后甭想在哪个门派谋职事,顶多改名换姓当个保镖护院,得多窝囊?自己仗着师父这层关系还能东山再起,跑了不值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