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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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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8章 峰回路转(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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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8章 峰回路转(下)

即便是难以裹腹的野草也足以让沈未辰“不饿”。腹中充实使她稍稍恢复些体力,她靠在山壁上打盹,任凭搜索的人找寻,伤口的疼痛让她始终半睡半醒,秋夜寒冷,风不大,她依序晾着衣物,将近天亮才重又着装。

华山的搜捕还在继续。浑沌的思绪稍稍清明,她想起方敬酒认得自己,华山弟子是来搜捕自己的。

衣服仍是潮湿,沾上了灰尘杂草,让她皮肤刺痒浑身难受,想找件干净衣服。但若打倒华山弟子,不等于告知华山自己就在山上?搜捕只会更紧。即便找间民居偷件衣服都需深思。

她还是无力,但总算不像昨夜那样疲累,伤口疼久了似乎也没那么疼了。她受过比这更重的伤也熬过来了,要是朱大夫在身边该多好,她想着。趁着天色未明,要尽快离开这里,她伸手攀住山壁,顾不得手指剧痛,踏在岩壁上借力攀升一丈有余,跃上山壁。

只管远离道路,有多远离多远,往山上走,有多高走多高。脚步虽然蹒跚,但她没有停下,远离道路在草丛与矮灌木间穿梭。

躲过两三天,华山弟子就会放弃,到时做什么都行。

她得赶紧找点吃的,吃草不能裹腹,而且肚子正隐隐作痛。打猎?她会打猎,马上张弓一箭中的,即便最快的猎鹰,只要她想也能射下。

不过她现在拉不动射月,不用试也知道,捕猎陷阱她也不会。树上有鸟,她能跃起抓下,这在平时不难,现在不仅有暴露的危险,也不见得能跳这么高。

她边走边找寻能吃的东西,什么都好,从东方渐明一路走到日正当午,途中遇着条山石缝中的涓流,双手捧着水喝,只觉清凉沁心,舒爽无比,精神为之一振。

可惜水里连个蝌蚪都没有。

山上就没半点吃的吗?她正这样想,忽见左侧有人经过,忙趴倒在地,藏身在草丛里。

是几名华山弟子正四处张望,沈未辰怕暴露行踪,不敢稍动,稍稍扭过头去,却见一双眼睛正瞪视着她。

藏身在草丛里的不只自己,还有这条粗如姆指,体色红褐,有几个黑环的蛇。它显然受到惊吓,正盯视着自己,蛇信一吐一吐,随时要弹射而出。

她与这条蛇只离着三尺远。

她若动手驱赶,华山弟子必然发现,若不驱赶,不知这蛇是否有毒。沈未辰轻轻挪动峨眉刺,想拨动那蛇,让它惊走,蛇被逗弄,发出嘶嘶叫声,反而更加恼怒,猛地一弹,闪电般扑向她。

沈未辰不敢动弹,危急间只能将峨眉刺对准扑来的蛇,凤凰尖头早已拔去,乌金锐利,恰恰从蛇口穿入。蛇挂在峨眉刺尖端不停扭动挣扎,发出嘶鸣,沈未辰看着难受,扭过头去。等华山弟子远离,那蛇还未断气,只是不断抽搐,沈未辰望着扭动的蛇躯,犹豫片刻,终于下定决心。

蛇血的温热让她稍感温暖,她没法生火,怕引来华山弟子,眼一闭将整条蛇塞入口中。好腥,好臭,鳞片怎地这么刮嘴,蛇肉要怎么去鳞?沈未辰没想过,她在青城也不常吃蛇肉。

她来到一处山壁前,好不容易翻上,站在山壁上观察地形。这山壁恰恰分隔两边道路,后方太过险峻,又高,沈未辰自忖难以翻跃,又看两边地形,离地都有七八丈,摔下去可不只是疼,还得骨折。

她想了想,东侧似乎较平缓些。她坐在地上歇了好一会,站起来,双手攀住岩壁缓缓爬下,刚爬了丈余,忽地腹痛如绞,手一软,惊叫一声,向下摔落。

危急间,她双手不住抓着山壁使劲乱扒,左手撞上一块突起,虽然疼痛,总算救命。沈未辰连忙攀住突起,下滑之势稍缓,随即右手也抓上一块岩石,这才稳住身子。

她低头一看,离地不过两丈,咬牙跃下。左手小指痛得麻木,她抬起一看,小指到掌缘外侧擦掉了一整块皮。她忍着疼痛动了动指头,疼痛并未加剧,还好没有骨折,但腹痛却更加剧烈,疼得她几乎背过气去,忍不住呕吐,将昨晚吃的草和下午的蛇肉一并吐出。

白受了这许多苦。总算熬过去了,衣服也干了,但她的头有些昏沉。这地方不安全,她正准备再走,忽听见有人喊道:“什么人?”猛地转过头去,恰与四名华山弟子打了个照面。

愣神间,沈未辰下意识抽出峨眉刺。四名华山弟子抢上,上头嘱咐过抓活的,一人用刀背劈来,一人用枪尾刺她,沈未辰矮身避开,峨眉刺分刺向两人,原该迅如电闪的两下都被轻易避开。沈未辰回身扫出一脚,哪有过往飘逸?对方跃起轻松避开。

一名弟子道:“这娘们,拳绣腿啊!”三名弟子将她团团围住,兜圈似的用武器扰她。

另一名弟子道:“这怕不就是青城大小姐?我去叫人!”说完转身就跑。

哪能让他去叫人?沈未辰奋起余力闯出包围,从后追上,凤凰点中这人玉枕穴,这人闷哼一声向前扑倒。

余下三名弟子没想到这大小姐看似伤疲力竭,竟还能一击致命,都将兵器往这姑娘身上招呼,虽是棍尾刀背,打中了也得骨折。沈未辰左闪右避,格架遮拦,气喘吁吁,有人道:“她快不行啦!”

枪尾戳来,沈未辰心念一动,峨眉刺交叉架住,猛地弃去凤凰,双手揪住枪尾,先顺枪势向后一拉,将那人拉得向前颠簸一步,随即双手握枪奋力前送,那人枪尖朝向自己,顿时穿腹而过。

那使刀的刀背已向身后砸来,沈未辰矮身避过,另一支枪尾扫中胸口,沈未辰气闷,腿上吃了一记刀背,顿时摔倒在地。那人抢上要抓沈未辰,抢攻太急,双手刚按上沈未辰肩膀,沈未辰抄起落在一旁的凤凰戳入他太阳穴,那人两眼布满血丝,摔倒在地,抽搐两下便不动了。

最后一人趁机踢去沈未辰手上峨眉刺,左脚踩住她手腕,右手枪尾抵住她胸口膻中穴。三名同伴惨死,他胆颤心惊,丝毫不敢大意。沈未辰手上已无兵器,另一支凤凰落在远处,这当口,些许犹豫便会死,她飞快扫足,踢中这人膝弯,将他踢得单膝跪地,顺势起身,抄起背后射月套住这人脖子,左足抵在他腰间,双手向后使劲一扳。

弓弦吱吱作响,陷入脖颈,立时渗出血丝,这人伸手抓了几下,随即断气。

派这群弟子来的严九龄定然没想到,方敬酒说的“那姑娘挺危险”并不是他所以为的那意思。

连杀四人,沈未辰坐倒在地不住喘气,周身疼痛一时都似更剧烈了,手虚握着射月抖个不停。还是被发现了……等其他弟子见到这四具尸体,或者哪怕只是发现这四人没有回去集合,他们就会知道自己在山上,就会加紧搜捕,届时几百上千人搜山,自己还逃得掉吗?

逃不掉了,定然逃不掉的……为什么,都躲到这了还是被发现?她几近绝望崩溃,这关卡,一关关一道道,何时才是个头?

她努力喘了几口气,望向来处山壁。见着四具尸体,他们会以为自己向东走了,那自己翻过山壁向西走,是不是还有机会?

抓,是他们的事,逃,是自己的事,就算逃不掉也得拼命逃。

再爬过去吧,即便想想沈未辰就手脚酸软,不,不用想她就已经手脚酸软了。

她望着山壁苦笑,当真欲哭无泪。

就爬吧,她深吸一口气,奋力站起,拾起凤凰插在腰间,以比方才更加缓慢的速度越过山壁来到西面。

第二天晚上,华山弟子仍持着火把搜山,她从山上俯瞰,果然大部分火光都往东面去,西面只有寥寥数道。她稍稍放心,但仍不敢生火取暖,寒风吹得她浑身冰凉,她越来越冷,又免不了蚊叮虫咬,格外难熬。

第三天,她终于抓着只野兔,狠咬几口囫囵吞下,吃得满嘴是毛。但不知为何,明明应该饿得慌,却提不起食欲,她只得将剩下的兔子挂在腰间,继续前进。

这天她走得很慢,全身酸痛,摸摸额头,不用想也知道发烧了。山下人影更稀少了,她没力气继续走,蹲在山壁边望着山下。

入夜后,西面再不见火光,逃出来了,沈未辰心中激动。华山放弃搜索,她终于逃出来了。

她舒了口长气,先是微笑,满心痛快,接着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只觉得心情畅快难以言喻。

接下来得养好伤,赶回去与谢先生会合。不知道顾青裳与夏厉君安危如何?谢先生是否平安退到金州,袭击汉中的计划又如何了?

一想到这,心情复又沉重,眼皮跟着渐渐沉重。寒风吹来,她不觉得冷,反觉得凉爽……不对!她猛然惊觉,自己生病了,必须生火取暖——现在终于能生火了。

她站起身,摇摇晃晃拾捡枯枝。摸着黑视线模糊,树枝她是伐不动了,何况唐刀遗落在船上,身上只剩峨眉刺,伐木困难,只能在地上慢慢摸索,折些伸手可及的树枝。

“嘎吱”、“嘎吱”……是脚步声!沈未辰吃了一惊,握住峨眉刺闪身躲到树后。有多少人?竟然摸黑靠近,她心惊胆颤。莫非行踪被发现了?就为了让她大意,华山才假装走东路,摸黑上来捉她?

这推论实有些不妥,但沈未辰脑袋浑浑噩噩,分辨不清。她想握紧峨眉刺,却觉手腕无力,不只手腕,浑身都乏力。

必须全力一击,速战速决。她虽看不清楚,听着脚步声靠近,猛地踏出,峨眉刺分点来人额头小腹,左足去勾那人小腿,上中下三路同时攻击,凶狠无比。沈未辰本拟先打倒一人,运气好会是个领头弟子,再对付剩余人。

那人反应神速,仰头缩腹,竟在黑夜中避开这两下,同时喊道:“小妹,是我!”随即“唉呦!”一声,被绊倒在地。

沈未辰听到熟悉的声音与称呼,颤声问道:“你……”

“是我,景风!别打了!”那人从地上一跃而起。沈未辰心神激荡,睁大眼想看清他面貌,忽地一阵天旋地转,脚下一软向前就倒,李景风忙将她扶住。

等她回过神,只觉身子一颠一簸,原来是李景风背着她走。沈未辰把头靠在李景风肩上,忽地狠狠咬了他肩膀一口。

李景风痛得大叫:“小妹,你咬我做啥?”

“我好饿。”沈未辰道,“忍不住。”

“饿也不能咬我啊。”李景风嘀咕,“我瞧着很好吃吗?”

“别说,还真得多咬一口。”沈未辰心想,终究没咬下去。

她被放到一株树下,火光在脚边亮起,暖烘烘的,她却觉得身子忽冷忽热,很是难受。李景风架起烤架,烤的正是下午那只野兔,她到这时才看清李景风模样。只见他挽起袖子提着初衷割野草,肌肉结实,比之前又精壮不少。

李景风将野草成捆堆着,把烤兔递到沈未辰面前,道:“吃些。”沈未辰咬了一口,李景风本有手艺,这又是她饿了几天第一次吃着熟肉,只觉入口甘嫩,鲜甜无比,果然只要饿了,什么都好吃。

虽然如此,沈未辰只吃了几口就提不起食欲。李景风见她脸色苍白,问道:“小妹哪不舒服?”

沈未辰道:“忽冷忽热,头很晕。”

李景风皱起眉头,扳过她身子,见她背后血迹,道:“小妹,失礼了。”说着解下沈未辰身上射月,撕开背后衣服,只见背上一道伤口长约一尺,入肉不深,但结痂化疡。李景风从朱门殇处学来,得用沸水或烈酒洗过伤口才好得快,他随身行李有锅子,于是取水煮沸,身上没块净布,只得撕一块里衣反复洗涤,放在锅中烹煮,替沈未辰擦拭伤口,敷上金创药,又替她处置其他小伤口,心想:“小妹怎么受这么多伤?”最后脱下外衣替沈未辰披上。

沈未辰见着李景风,心神松懈,这几日压抑的疲劳、饥饿、疼痛、病情一股脑迸出,只觉全身酸痛,昏昏沉沉,道:“我累了。”

李景风把杂草铺整齐,本想扶沈未辰起身,但见她几乎站立不住,于是打横抱起,把杂草堆当成床,又替她盖上毛毯,搭起蚊帐,自己坐在蚊帐外休息。

这一觉睡得好沉好沉,沈未辰醒来时已近中午。她精神稍复,闻着肉香掀开蚊帐走出,李景风已煮好一锅汤,正把玩射月。沈未辰见他能把射月拉满,讶异道:“景风当真进步神速。”

李景风见她醒来,笑道:“小妹这弓也太吓人。”

沈未辰道:“是爹送我的。”

李景风想起箭似光阴,心中黯然,沈未辰见他神色有异,问道:“想起箭似光阴前辈啦?”她曾听顾青裳转述阿茅的故事,是以知道。

李景风摇摇头:“山上吃的不少,小妹若吃不下,喝点汤也是好的。”

沈未辰见汤里飘着红白野菜,还有几块禽肉,心想:“我在山上饿了几天,怎地这山上有这么多吃的?”她翻了几下,见着像是萝卜的东西,吃着也有萝卜味,就是粗糙些,又有土臊味,问道:“这哪来的?”

“山萝卜,山上很多。”李景风道,“周围找找就有。”

“这是什么?”沈未辰夹起几片菜叶,途中似乎见过不少。

“不知道,我们管它叫野菜。”李景风道,“能吃。”

沈未辰苦笑:“活该我挨饿。”她出身权贵,野菜即便上桌也是烹好的,何况更多是难入大雅之堂的菜种,自然不识不知。莫说她,即便顾青裳、夏厉君这种会下厨的姑娘也认不出几样来。

她先喝口汤,虽然算不上珍馐美馔,勉强也算另有滋味,甜中略带些苦辣,倒也开胃,于是把几样菜都吃了些。她知道自己必须多吃些,即便没食欲,也把几块禽肉勉强吃完。

“你得找大夫看病。”李景风道,“华山弟子都退了,我们下山吧。”

沈未辰听他从山下来,忙问起战局,李景风道:“我听说青城队伍从金州西边小路退回达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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